原是到了向齐天子问安的时辰,又不想中书省的人收取文移时见他未批完今日的奏章。
他还是那个华益,既要忠孝,又要勤勉,当然还要出类拔萃。
南衡维持着臣子对储君的礼节,因无须行跪礼,他能够与华益平视。他身后只得一张简案,每日大部分时间消磨于此,处理政务机要,以分国忧。
经年堆砌的卷帖将他熏陶成五车腹笥,镂刻山水的轩窗也同样镂刻了四季变换如常的天光,让他立于薄光之下,每一丝尘埃都在身畔显形。他今日穿着的暖缃色襕袍,也在冬暄下呈现珠光霞雯的绮艳。
他让他想起少年伴读时度过的数载光阴,他亦曾代他书写课业,换他出宫纵情。结果自然是挨了老先生的责骂,毫不留情打了两位贵胄公子一顿手板。
那时他也曾坐在那个离天光最近的位置,甚至曾代替他遇见一个人。
不过那都是后话。
南衡广袖蔽身,思虑权衡后对华益道:“音遵殿下鹤旨。”
南衡命小童将文疏抱至栖云阁后,览阅两册,忽觉气息有异。细辨之,原是奏疏间旖旎一丝淡淡脂粉腻香,与贡瓶中绿梅的雅意相冲撞,遂成一种大雅流俗的浊恶之气。
南衡皱眉,奏疏乃御上之物,除却九五之尊,或是太子代行监国之职时,怎可假于女子之手。他将书封翻过来,香气之源浸于书裱紫绢,恍然是此等绢帛丝织易沾粉香,便是和女子熏香的丝帕同理,沉水、香囊、衣袂都会使其落下一点,经久便也散了。
只是这香,他将书裱移近些深嗅,香料取材不甚名贵,只是市井女儿碌碌无奇之物。虽耳闻沈贵妃爱香,却非桂馥兰香不受,此等廉物凡品,并不像琼林珠殿里那位的手笔。
批阅一直延续到黄昏,寒气上来,砚台里的朱砂容易沉积,需时时研磨。太子身边侍砚的那名小童太过胆怯,南衡不惯,谴人到茶房侯着了。
一笔批完,眼见案边还压着十余册,南衡停下笔,待要去碾朱砂,竟见手边砚台里红砂细腻,砂浆宛如云绡。再一抬眸,华冷不知何时俏立桌边,腕间银镯轻晃,娇细的葇荑间握着一枚玉杵。杵端点血,红青之色甚为冶艳,却不及她瞳仁被烛焰映照、灼灼而生的笑意。
砚里的朱砂自然便是她研磨的。
“怎么不批了?”华冷笑问,花钿明灭,云髻上的金海棠珠花步摇随着她的笑靥花枝轻颤。
南衡将笔搁在玉葫笔山上,没有投入那一汪绯色。天色鸦青,烛火摇曳,他起身,将梨木圈椅推到公主面前:“殿下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