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德沃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笑的笑话。
“你知道救下一条命,真正代表着什么吗?”格林德沃上身前倾,微笑着看着那孩子。
“代表着……什么?”
“能操纵一个人全部的利器。”
赫卡蒂困惑地睁大眼睛。
“……啊?”
“那是救命的恩情。”
格林德沃又靠近几分,说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恶意。
“这样的恩情是最趁手的工具,再加上些许自我牺牲,”他按住那孩子一看就已经持续疼痛几天的胃部,“可利用的愧疚就一发不可收拾地上涨了,”格林德沃诱哄般轻声说,“最终变成赴汤蹈火的决心。”
赫卡蒂腹部的肌肉古怪地抽搐了一下。
“而不是反过来像圣母一样考虑更多东西,反过来反思自己没有做到更多。”格林德沃嘲讽地说,“没有什么东西能不付出回报地得到,你这么下去,结局只有宠坏那些本该深切感谢你的人。”
赫卡蒂轻轻抱住格林德沃的手臂,附身将脸颊贴在了上面,猫儿一样轻轻蹭了蹭,疲惫地闭上眼睛。
“改不了,根本改不了。”她闷闷地说。
“那你就自己去撞一撞吧。”格林德沃轻蔑地说。
七年,赫卡蒂心情愉悦地回到纽蒙迦德,袖口无意间掉下半寸,露出交错的鞭伤。
格林德沃发现自己已经攥住了赫卡蒂的手臂,发现后的第一反应是放轻力度。
他冷冷地抬起眼睛,赫卡蒂缩了缩胳膊,没能成功挣脱。格林德沃慢慢地将她的袖子拉上去,露出一条又一条紫红色的鞭伤,有新有旧,有的已经留疤。
“怎么弄的?”
她那是什么表情。
她有些心虚,有些惊讶,有些困惑。
她惊讶什么?她困惑什么?因为她认为自己发现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所以面对自己这种质问感到惊讶和困惑?
格林德沃将赫卡蒂的另一只袖子也一寸寸推上去,露出富有不规则美感的无数伤痕。
“赫卡蒂·卡丝托迪娅·辛克莱尔,我在问你问题。”
赫卡蒂有些忐忑,仍带着那令人恼怒的困惑小心地讲述,将自己的全部计划全盘托出。
“愚蠢。”格林德沃如是点评,“既然知道将那东西长时间放在外面和假手于人都不靠谱,为什么还要选择自己作为证据素材?你那个院长那么热衷于暴力,你有一万个机会碰到她虐待其他儿童。”
“但——”
“但即便遇不到机会,”格林德沃打断赫卡蒂的争辩,“你也有一千种办法创造机会。”
“但,我遇不到机会,更创造不出机会。”赫卡蒂认真地说,“大部分的责罚是无厘头的,我通常会替他们担下这个罪名。再有就是坦恩醉酒发疯,那我也需要挡住她保护孩子。”
格林德沃第一次大脑空白一瞬,震惊了好几秒才匪夷所思地问:“不管是谁?为什么?”
赫卡蒂也被他问愣了,反应半天,弱弱地回答:“不为什么?因为……因为我忍痛能力比他们强?他们还是孩子啊?”
“你在帮他们,他们理应付出代价。”格林德沃冷酷地说,“这种事的受益者只有他们,让他们付出一些牺牲是理所当然的。”
赫卡蒂皱着眉头,看起来很努力地思考着怎么反对这件事:“可是这是……我是说,我的目的就在于让他们少受一些苦难,那么解脱前某人再被虐待一次,肯定不如什么都没做就一无所知地解脱要强啊,我又不希望培养他们独立处理这种事的能力,因为成功了他们应该就不会再遇到这种事了……总之没必要。”
格林德沃听明白了。
他试图引导她想想如何让自己受益,引导她思考怎么低消耗,怎么对自己有利,哪怕牺牲他们的一小部分。
但这从一开始似乎就注定失败。
赫卡蒂·辛克莱尔的全部思考方向在于,怎样让那些孤儿低消耗,怎么对他们更有利,怎样让他人低消耗甚至零消耗,哪怕牺牲自己。
截然相反的方向。
格林德沃凝视着几年不养就浑身伤痕的孩子,回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她就预知到的场景:用复方汤剂伪装成邓布利多,替他承受索命咒。
从四岁到七岁,从愧疚自己让别人“得到的只是生命,失去的可是快乐啊”到让自己遍体鳞伤也要让一群什么用都没有的麻瓜安安稳稳地脱离泥沼,赫卡蒂将某种鲜明的性格从内耗中洗出,变得愈发醒目。
自我牺牲。
已经表现出如同灵魂内的烙印的自我牺牲,已经能让人意识到,她确实会保持到十几岁,做出预言中的事情的顽固自我牺牲精神。
在格林德沃本人身边生长多年,却不知怎么凭空变异出的,不惜把自己当做棋子的自我牺牲精神。
“如果你永远舍己为人,你只会变成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最后被算计着献出自己的一切。”格林德沃断言。
他确信这是事实,因为如果他在兴风作浪时期遇到这样一位追随者,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用蜜糖把这种好骗的傻瓜迷晕,迅速榨出她的全部价值。
“一切就一切吧。”赫卡蒂仍保持着令人恼怒的白痴笑容,顺便自以为不引人注意地偷偷拉下袖子,遮住伤疤。
“如果能为自己做的事献出一切,也不是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