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赫卡蒂·辛克莱尔出生前,盖勒特·格林德沃曾无数次看到或许已经不远的未来。
阿不思·邓布利多站在夜空中的高塔之上,一道格林德沃熟悉不已的绿光,尸体坠了下去。
这画面间隔几年后再次出现,又在次年重复浮现,格林德沃看得愈发清晰,他焦黑的右手,他被解除的老魔杖,他那无论何时都恨不得焊在脸上的该死的掌握一切的安然微笑。
杀他的人再简单不过,无非是和格林德沃自己理念相似的后生,大型黑巫师势力面前,这种圣人是第一个被针对的。
格林德沃在衰败,在死亡,他坐在阴影中,在持续不知多久的夜晚中,看着邓布利多的死亡,认识到自己会在他死后的很快死去。
这真是……
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格林德沃开始等待,开始享受,开始在监狱中天光中期待每一分死亡的讯息。
直到一颗芽在窗边破土。
不必干涉。等得无聊的格林德沃想。它很快就会枯萎死去,成为那令人期待的死亡的第一个预示。
时刻都似乎笼罩牢房的影子缓缓前推,覆向那渺小的、在微风和阳光中颤抖的绿芽,像是默默然缓缓将它卷入,用无边的黑暗试图将这微弱的生命吞噬。
它却无声地□□着,在第一缕阳光重新到来时,微微一颤,伸开枝叶,向上生长。
那是一株生存能力惊人的植物,在一尘不染的窗边将阳光切割。格林德沃有时等不及它自然枯死,就无聊地揪去一片叶子,随手扔出栅栏,可它会很快重新长出,甚至后来结出了花苞。
格林德沃于是又捏住花苞细弱的茎,意识到它自然条件下不但不会死,还会很快开花,也清楚自己只需要微微用力,就能将那朵已经大得奇怪的花蕾揪下,像无数片叶子一样在高塔下无声腐烂,被几个月后的冬天的雪掩埋。
阳光洒在了花的身上,花蕾又生气蓬勃地低速颤抖起来。窗户最顶端透过的最后一丝阳光组成分界线,将牢房切成明暗分明的两部分。
格林德沃蹲在分界线上,捏着花朵,端详着灿烂的花瓣,一根根松开手指,收回左手,坐回阴影中的床上。
只是一天后,黄色的花缓缓绽放,独属于向日葵的花瓣一瓣瓣伸展,仰头对着牢房内部。
最后,一个亚裔婴儿出现了。
当那孩子进入视线时,一个画面猝然浮现。
十几岁左右的少女仰头喝下复方汤剂,黑发缓缓变白,琥珀色眼睛缓缓变蓝,“阿不思·邓布利多”从“黑发少女”手中接过老魔杖,走上天文台,带着笑容在绿光中坠落。
格林德沃缓缓倾身,俯视着无知无觉的婴儿。
她嘴角微弯,什么都感觉不到,像是普通的婴儿一样转着眼珠。
这是一个幸运的孩子,在出生前就被不断造势,会预言的人不断看到曾经的爱人死亡之景,却在她出生之时,看到她未来将代替那人死去。
多么悲惨,多么幸运,多么……
人形的阴影笼罩住金色的毯子,一只手轻轻覆盖住婴儿的脖颈,另一只手将她托起。
多么愚蠢。
那只手抚摸过她的后颈,又移回她的喉咙,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大动脉,微微用起力来。
一道简单的公式题:一个孤独的牢房内,只存在一个被长久的岁月磨平自己都不知道何处的棱角的罪犯,默默地等待死亡时,一个新生的婴儿出现。
通常情况下,两人会产生一种纽带,而且是最不健康的关系,如同吸人鲜血的害虫,再断情绝爱的人都会在十余年中产生加热中的黄油般黏糊糊、切不断、在案板上固执地流动融合的软弱情感,使得两人中后死去的人在先死去的人的尸体前悲痛不已。
然而格林德沃确信自己的理智,确信无疑于自己绝不会被这种情绪裹挟,但同时,他的理智中有半分怒火,清清楚楚地看到这该死的命运:不断重复邓布利多即将死亡,再让这孩子像救世主一样出现,这是熬鹰一样的驯化,即使任何人都无意为之。
格林德沃的手轻轻收紧了。
还不至于呼吸困难或供血不足,但晕眩与痒意必定会出现。那孩子表情显得有些困惑,微微扭头,面对着格林德沃,愚蠢地笑了起来。
太小了,甚至分不出危险,也绝不会有人教她。
一张卡片随着动作露出一角,格林德沃饶有兴趣地取出卡片,看到了她的名字:赫卡蒂·卡丝托迪娅·辛克莱尔。
她的教名是力量强大、让人快速想到死亡和狗的三岔路口女神赫卡蒂,她的中间名意为守护者。
格林德沃温柔地抚摸赫卡蒂的喉管和动脉,带来生命的氧气在其中交换,维持生命的血液在其中流动。他按压下去,那孩子就微微抽搐,再加大些许力度、坚持些许时间就能将她变成一具尸体。
格林德沃却再次松开手,居高临下地凝视片刻,将婴儿放回到向日葵身边。
一整天,她没产生任何生理活动。两天,她一直不哭不闹。三天,五天,一周,她一直生龙活虎,在出生的第二个月末翻了个身,又翻了回来。
五个月后,她爬到了格林德沃脚下,抓着他的小腿站起来。格林德沃弯下腰,把她推开,她不稳地躺倒在地。
半年后,赫卡蒂抱住了他的膝盖。
三年,一只猫头鹰诡异地出现在牢房,将一封信扔在赫卡蒂手上。格林德沃缓缓盯住了拆信的手,看到有点晃眼的信纸被那孩子好奇地抽出来,有模有样地翻看片刻,从信封中拿出一些盒子和积木。
格林德沃的手再次轻柔地落在赫卡蒂的后颈侧,另一只手自然地从她手中取走信纸。
四年,赫卡蒂低着头回到纽蒙迦德,用糟糕的演技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地走下楼,在她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
“你需要硬下心肠。”格林德沃说,“任何惊天动地的事情都少不了牺牲。”
“我不想惊天动地,我只想减少牺牲。”赫卡蒂摇头,“而且也成功了,只不过……”
她摇摇头,但格林德沃猜明白了。
格林德沃凝视着她,简直忍不住发笑。
“你救了一个人的性命,却觉得只能让人痛苦地活着很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