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发姥姥笑着走来,还得向众人介绍一番,“看我们宋祈,变得都认不出了。”
宋祈不认识他们,他们也同样不认得宋祈,听话才开始附和,簇拥在卷发姥姥身边,带着某种玄妙的、宇宙层面上的任务感,是独属于这一年代大多数人的特质。
宋祈脸上的面具也比三年前的那张更加贴合与牢固,这群在她学生时代从未露面,却在此时闪现而出的人,是奥楚蔑洛夫,她不愿理会,却也不可得罪,只能是把笑脸摆在明面,把心思在暗里运作。
说是这样,但她也没有笑,只是平常般道:“姥姥,你要来,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省得站在外头等。”
“嗨呀,你是大老板,打电话怕打扰你工作…你还住这儿啊?我们就来看看,结果听你邻居说,你真在这儿住呢!”
“我不住这里,还能住哪?”宋祈微微露出些笑容来,“外面风大,先进去吧!”
说是进去,可那小小的家到底不是旅游景点,容不太下这个小型老年旅游团,就像要把烧水壶里余下的开水灌进已满的暖壶中一样勉强。老年团里显然也没有人想当被倒进下水道里的多余开水,站在风里只笑不动。
“这地方离你上班的地方远得很,你带我们去你的新家看看嘛!”
宋祈故作不解,“新家?”
“就是你新买的房子嘛!”
“我哪有新买房子?”
“哎呀!”姥姥捶了下手,许是宋祈那一句反问,让她不大敢继续问下去,转而道:“好久没见了,你做餐饮,肯定知道宸州有啥好吃的,咱们一起吃顿饭。”
其余人便紧锣密鼓地附和,如果是蹭饭,那倒是好说了,宋祈松一口气,三辆车紧贴紧地往繁华地带去。
到了包间里,宋祈招呼众人坐下,又亲自点了酒水。几个大爷乐了,菜还没上,便开了酒来。清酒一杯,他们是鲁迅、是果戈理,再来支笔,便能挥洒出一篇万言书来针砭时弊。江山是沙盘,人民如蝼蚁,唯有他们口若悬河而出的唾沫,是不朽的真理。
酒没倒满,话说完,期间还喝了一口,却是满了。
宋祈厌就是厌,烦就是烦,装也得装,只是不去附和他们所谓的真理罢。瘟神也得笑脸相送,以免缠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卷发姥姥吃饱喝足,才说起正事。
宋祈深吸一口气,洗耳恭听。
卷发姥姥一面看她,一面给众人递眼色,“祈祈,你爸爸不在了,怎么也不告我们一声。老宋是宋家的儿子,总要魂归故土,名入族谱,缺一样都不行啊!”
“宋许国是我爸的大名,在族谱上就是添一笔的事。”宋祈道。
她并不知道这些人怎么知道宋许国死了的事的,不过她从没小看过他们眼观六路的能力。宋许国的出狱时间可以算到,人两年没回淮柳,到监狱一打问,也就知道人是没了。
“老宋一生坎坷,福气都留到女儿身上了。”他们这样说,“我们知道晚了,太对不起他,许国葬在哪里,让我们去看看他吧!”
“时间太久,魂都去投胎了,去了也是一座空冢。墓地阴冷,就不劳叔叔阿姨们走动。”
没人过问宋祈的母亲,宋祈自也不会主动提及。卷发姥姥就道:“这样总归不好。你爷爷奶奶又走得早,但你老奶奶还在,老人家不方便过来,意思大抵是请你去一趟淮柳,村里办席,送送许国。”
“哪用。”宋祈拒绝,“姥姥您带着叔叔阿姨们大老远跑过来,心意已经够了。”
她拒绝的话是直接的,语气却是至温至柔。这样的语气,配上脸上的笑,反倒让人不好拒绝她。
卷发姥姥却坚持到底,“席是一定要摆的,你四老舅没的时候就摆了,许国虽然是小辈,那也是宋家的儿子。你是他唯一的女儿,怎么好不去啊?”
旁人就跟着道:“祈祈,我们知道你忙,但是该尽的孝不能少啊!村里办席是筹钱,不用你出,你人到就行。许国的席,姑娘都不去,那传出去像什么话啊!”
孝这个字从他们口中说出来,就像刚吃过屎的狗用它那沾着屎的嘴去咬别的狗。
宋祈不争辩,却要权衡,权衡利弊是她作为一个商人信手拈来的能力。权衡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她道:“也好,什么时候的事,我提前安排好时间。”
气氛就又活跃起来,相亲相爱,温柔备至。菜肴未尽,尚有一阵推杯换盏,往后的话就与宋许国无关了,多是放在宋祈身上。宋祈带着笑不咸不淡地回应,嘴里的话浮浮沉沉,那卷发姥姥回去梳理,只怕梳理不出什么有用的内容来。
应付他们比应付商场上的人容易,可宋祈不敢保证,应付十倍的他们也不用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