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伍放弃了挣扎。他暗戳戳地抹了好几道红糖浆在真皮座椅上。
车开往郊外的产业园区,驶入一家工厂。工厂的大门挂着某医疗器械公司的牌子。
最后停在一栋白色的别墅前。
别墅前挂着牌子:“科瑞国际私人诊所”。
马经理说:“这是我朋友的公司,高端大气上档次,比五星级酒店还豪华,绝对没有消毒水味儿。”
说完,他偏着头下车(为了避免看到老伍),好像落了枕。于是,负责接待的女护士径直走向他。
“不是我,是他。”
小护士“唔”了一声,绕过他,停在老伍面前,打量着对方的血脑袋,眼里有点疑惑。
老伍赶紧捂着头,“哎呀呀”喊头疼。女护士朝对讲机说了两句,两位男护工提着担架跑出来。
赶鸭子上架。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老伍不得不躺上担架。他安慰自己,刚刚摔得挺疼,指不定真有点毛病,就当免费做个体检好喽。
目送老伍被送进CT室,贾东对马经理说:“可以去拿身份证了吧?”
马经理一屁股坐在家属等候区的沙发上,说:“不急,等结果出来了再说。”他的语气阴恻恻的,好像妖怪洞里吹出的阴风。
小鲁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把拳头按得咔咔作响。
贾东往外走,小鲁一个大步,挡在路中间。
他回头看马经理:“这是什么意思?”
马经理挥手赶苍蝇似的把小鲁赶到一边,笑道:“小鲁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见识。这个园区很大,怕您迷路喽。”
“能上个洗手间吗?”
“您请,出门左拐一直走到头就是。”
从洗手间出来,贾东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沿着楼梯往上走。
看导览图,诊所一共有四层。第一层刚刚已经走过了,除了接待、挂号和药房之外,是B超、CT之类检查室。第二层是个高端的体检中心,现在算是早高峰时段,候检的人不少。来这里的人打扮得体,都有护士一对一进行服务和指导。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继续往上走,一边走,一边记下整栋楼的布局和动线。
第三层的安全楼梯设了一道铁门,上了重锁,挂着“VIP区,非请勿入”的牌子。
在门里,某个被墙挡住的角落,有两人低低说话的声音传过来。
“师兄,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到了哪个山头,唱哪首山歌。我介绍你来这里,不是让你拿红十字奖章的。这里是盈利性机构,目的不是拯救,而是挣钱。咱们拿钱办事,就这么简单。”
另一个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明白了。”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要是没那场医疗事故,你还是华国最牛逼的外科圣手,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往事不可追,不必再提了。”
“那咱说眼前的。明天有场大手术,上头指定你来做。”
“什么手术?”
“肾移植。”
偷听了一会儿,不知为何,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进心脏,贾东的心脏漏跳了几拍。
等两人走了之后,贾东才轻手轻脚地下楼。
回到一楼,CT室门口乱成一团。
夜路走多了,难免遇上鬼。老伍这次碰瓷,算是碰到了铁板上。
检查结果出来了。老伍的脑壳比水果摊上的西瓜还完整,一丝外伤也无。马经理气得亲自撸起袖子,揍了老伍一顿。老伍理亏,原本想认怂挨打,把这事给了了。凑巧的是,马经理脖子上的项链随着动作,从领口里翻出来,被老伍看见了。
老伍顿时心头火起:“杂种!原来是你偷的!为了找回它,老子差点把脚杆走断!”
“放你妈的屁!我马某从来不干鸡鸣狗盗之事!”
老伍懒得理论,一个猛扑,骑在马经理的大肚皮上,虎口死死掐着对方的粗脖子,无论小鲁在背后如何拳打脚踢,咬碎了牙也不松手。
从小到大,从大到老,老伍打了无数场架,即便是敌众我寡,他也不怵——只要咬着最弱的人揍,就不亏。
马经理的脸由红转紫,由紫转黑,眼睛慢慢往上翻。
贾东拉开小鲁,说:“你再打,你老板就真的要被他掐死喽。”
小鲁放手。老伍跟着松了一个指节,但虎口还是没离开马经理的脖子。
马经理回转了一口气,神智不清地说:“要不是你年纪太大,没啥价值,你甭想走出这个大门。”
“各退一步。”贾东拍拍老伍的肩膀。
老伍不甘心地去拽项链,嘟囔道:“这明明是我的项链。”
“放屁,这是我花三十九万买来的。”
两人揪来扯去。项链断了,钻石四散而落。
贾东捡起蓝宝石坠子,条件反射似的摁下一个小机关,坠子像蚌壳一样分开两瓣。
女人的微笑,比蓝宝石的光更加耀眼。
仿佛有一只利箭刺破琥珀色的瞳仁,刺入大脑的混沌深处。韩东临被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头疼所击中。他的脸白了,身体像震动的手机,开始不停地颤抖。
比疼痛更难以让人忍受的,是一股无以名状的悲伤,裹挟着黑色的记忆浪潮朝他一波一波涌来。
他扔掉坠子,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没挪动两步,他瘫倒在地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视线慢慢朦胧,耳边出现哭声,天花板上燃起熊熊的火焰,和十岁那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