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文二年二月十七,大好吉日,诸事皆宜。
一大清早,皇太后降旨于礼部侍郎林无遗,赞其爱女林乐瑶,瑶资凤章、贤良淑德,堪为女子表率,封宸妃,赐飞羽宫,授金册并金印。
朝野一下如水沸开,议论纷纷如蜂鸣:
都道众卿跟新帝提过多回,后宫仅中宫位,其余皆低等嫔妃,太过空落,宜多充实,但皇上一直以国事繁忙、带头推行俭省而推脱——这不来了嘛,选了林府。
这个林府,看似不显,甚至称不上世家大族,林府当家人林无遗仅四品,但其亲弟却是正三品军中大将;而长子更不得了,长公主驸马,年纪轻轻以正三品身份节制兵部,实权派,更是皇上义兄弟,一身肝胆,满腹才华,正得重用;
如今独女又入宫,将来家族权倾天下指日可待;
又有有心者道,历来封妃,都是只有金册没有宝印,这回这主却是既拿册又得印,这意味着什么?封的号更竟然是“宸妃”,这个“宸”字,哪能轻易动用?这是皇上欲托付江山之意了,言皇后之位……呀呀,危矣。
更有小道消息灵通者,咦?林府嫡长女林乐瑶,不是传已经许配出去了么?许配之人正是当朝言皇后之胞兄、当朝太师言鼎之子言阙,如今不是在户部正得重用着么?
这还能换人?这个春秋笔法,让人着实困惑……看来还是进宫为妃的诱惑更大呀!
政治嗅觉灵敏者曰,言家本不应与林家联姻,一旦亲成,意味着我大梁最厉害、最有潜力的一文一武两股势力相结合,这将形成最明目张胆的权力威胁,这在以前可能也没什么,现在可是新朝,这新帝可不是个好糊弄的,能不忌惮么?不阻挠么?难道还要成全送祝福么?如今这样调配,才是十全十美,君臣相得,一着好计谋啊好计谋!
言府突然收到这则消息,也是整府惊呆,可怜大家都还在悄悄做着公子大婚的准备。
言阙上朝归来,还未进府门,突闻噩耗,眼一翻,口吐一大口鲜血,一头栽下马来。
“姑娘,您好歹吃一点,您不可虐待自己、虐待皇嗣啊姑娘,但凡您有任何闪失,这整个府第、我们所有伺候的人,都活不了命。您菩萨心肠,顾全顾全大家吧。”吉嬷嬷声泪俱下。
林乐瑶不置一词,只呆呆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薛氏进来,遣退众人,抱住女儿痛哭。经过昨晚,总梦想着,会不会还有所转机?却是一大清早就宣来圣旨。
“我的儿,为什么这么命苦?”
“母亲,盏儿刚刚来报,说父亲病倒了,大夫怎么说?”
“你父亲他不要紧,刚刚做了针灸,喝了药,已经睡了。大夫说他是心力交瘁引起的心悸,好在身体底子还在,无甚大碍。”
“女儿不孝,让父亲母亲伤神了……”
“别这么说,这哪是你的错?”
是啊,一个明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儿家,本该拥有明媚、幸福的生活,鲜花着锦般的日子刚刚在眼前铺陈开来,可是一转眼间,全都化为了乌有。
“母亲,阿瑶心里难过……有心想死,可是我们林府怎么办?他、他们言府也一定受牵累,言家何辜?
“可是女儿真不想进宫啊,我若进了宫,言大哥怎么办?
“……还有,女儿为什么要跟萧选这种人?他是个卑鄙小人、是个魔鬼啊!”
饶是四下无他人,薛氏还是不由自主地环顾了下四周,复又觉得自己罔顾了女儿,情势都已经这样坏了,还要顾及什么?
“阿瑶、阿瑶……”
母女都想不出对策,愤恨伤感中,唯有相顾垂泪。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在外面?”外间响起晋阳的声音。
“嫂嫂来了。”乐瑶帮母亲擦着眼泪。
晋阳一进来,就带着些激动地低声说,:“刚接到阿羡传来的信,他三日内必到家了,这下好了!”
这下好了,可是又能怎么好?……林乐瑶擦干眼泪:
“嫂嫂、母亲,不要让哥再出头了,这事已经是个死结了,解不开了!到时嫂嫂你拦着他,别让他再去找那个人……这一日一夜啊……”她叹息着说,语气沧桑得如六旬老人。
“这一日一夜,我已经再三想过了,那个人说的话皆不可信,他就是个自私自利的狂妄小人!
“有一条他是绝不会说出口的,那就是他非要我进宫,实际上就是要搞‘制衡‘。
“他能获得这个皇位,太意外了,说不得就用了什么不光彩手段,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吗?所以他心疑、芥蒂、防备着所有人……我哥和阿阙,”说到这个名字,又心痛起来,她抚了下自己的胸口。
“他俩是他的兄弟,更是能力最出众的人,为人又正派,他怎能容得下他们,更不能坐视他俩走得更近、关系更好,所以,他是断不能容忍我们两家结亲的!
“哪怕让我死,他也不会允许;而如果我死……他就有最好的理由来收拾我们两家!所以,我是死不成、活不得……”
“阿瑶!”婆媳两人均出声喊她,心痛不已。
乐瑶如此明白通透,为什么这种腌臜事会摊到她的头上!她、他们都做错了什么呀!
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平息了一下:“所以,不能让哥再去找他,没有用的,反增更多罅隙……
“就算知道所有这些,又有何用,难不成,要大家都去反了他?!
“之前阿阙跟我说过,不管他的皇位得来用何手段、是否光彩,他总是萧家子孙,更是他和哥从小的好兄弟,他起码勤勉、努力,有心想让梁国富裕、强大起来,这点他们兄弟都是一样的共识,所以看在兄弟情、看在大梁的百姓份上,无论作为臣子还是作为兄弟,他们必得帮他。“
晋阳心惊,类似的悄悄话,阿羡也跟自己提过。
“而今朝局初定,仍内外有困,国家贫弱、百业凋敝,正是哥哥他们大展拳脚实现抱负的时候,社会稳定、富国强民是他们理想所在,他们渴望着建立一个泱泱太平盛世……怎能让他们为了我乐瑶一人而去放弃理想?而去反他?……所以,没有用的,这就是个死结……“
“可是也不能用你一人的幸福去填他们的理想!”晋阳激愤地说。
“要不然呢?公主嫂嫂,您说,要不然呢?”乐瑶反问。
三日后,林羡入京。
在家里待了一个时辰,在晋阳全力劝说之后,他仍坚持递牌入宫。
文帝正在和礼部诸人议事,当即散了众人,在勤政殿里候他。
待林羡一入殿,高湛即安排关了殿门,只留他二人在内,自己独自一人,惴惴守在殿门外。
“你可以再打我,可是这已经无法改变现实!乐瑶已经怀了我的孩子,她不入宫还能怎样?”皇帝用手抹了一把鼻翼下流出的鲜血。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这样对待阿阙?”
“因为我一直喜欢她,从多年前就……阿阙,确实是我最好的兄弟,可我也不能把自己喜欢的女人让给他。”
简直强盗逻辑!
“那你问过乐瑶的意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