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事不宜迟。
我去找了尔晴,见她带着孩子在院子里放风筝。我忽而步伐一顿,眼前一幕旧世未曾经历过,热热闹闹、和乐美满,实在令我感到新奇和温馨。
“尔晴!”
喊出她的名字时我真切感受到自己内心泛着紧张与兴奋,每近她一步这种感觉便强烈一分。
尔晴迎过来问我何事。
“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我同她信步至旁边,斟酌诉出我心中所想,“青莲亦是该成婚的年纪,我想……”
“好啊,她预备几时入府?需要我筹备什么?”
她猛地打断我的话,倒令我懵了神儿。
“你在说什么……”我一边低语,一边打量着她的神色,犹豫再三,小心解释道,“我是想着杜鹃离府嫁人后,你一人孤闷,便叫青莲来你屋里伺候。而且她也早已过碧玉之年,可否请你也帮她寻一个值得托付的良人?像你帮杜鹃那样。”
尔晴难得听我说完一整句话,可表情一言难尽,盯着我沉默半晌,终负气道:“我看你最值得托付了,不如让青莲嫁给你,她来这院儿里,我走!”
我愣在了原地,脑子里乱成一团,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何以如此生气,追上前推了推门,发现她已将门反锁了。
我走也不是闯也不是,便在屋外廊下呆坐了大半天,仍未琢磨明白。后来宫里来人传旨说皇上召我进宫,我才不得不起身离开。
不曾想我从紫禁城回来,尔晴已经去了喜塔腊家。
“夫人什么都没说便拎着包袱走了,还带着那个新来的丫鬟……”
我只有一句怅然的,为什么。
元瑞自是答不上来。也许除了尔晴,谁也无法回答这问题。
我不知如何劝解自己,任凭疑惑、恼怒、不安、担忧以及种种难用言词表达清楚的情绪渐渐吞噬我的思绪……
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我,桃钏是我亲自挑的人,若尔晴有事,她定会及时来报。至此,我才略略祈得一点点的安心。
虽然平日我极力隐藏、无视,但当尔晴真的离开了富察府、离开了我,我内心深处的某些情绪便再藏不住。我直面己心,坦然承认尔晴这一走,自己并非不想去找她,而是……不敢去。
是了,不敢。
想我面对战场上诸多未知凶险从未心生惧怕,然事及尔晴,我却一再退却,左右不敢同她面对面地、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们的感情……
我心绪不宁,奉旨进宫参加亲蚕祭典时请得圣意去长春宫祭拜姐姐。立身于姐姐的画像前,我想到旧世璎珞便是在此鸩杀了尔晴,而今世,尔晴还好好儿地活着……
我稍感慰藉,暗叹道:也罢,万事不及她性命重要,如今她还在,于我而言已是幸事。倘若她觉得同我分开一段时日能够舒心些,那么只待她气消了、不恼我了,我再接她回家便是。
幸而桃钏是个机灵的,三不五时便会跑回来传信儿,她不好来打扰我,每每都去找元瑞。有一回恰好被我遇见了,我便叫住了她,似不经意地问起:“是你自作主张回来的,还是……”
我甚不自在。桃钏反倒是会心一笑,高声应道:“是夫人叫奴婢回来的!”
我无奈暗忖,此话究竟几分真假?
桃钏又说:“夫人虽未明言,但话里话外都暗示奴婢回府打听您的近况,还有宫里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叶天士被赶出了宫,令妃陪太后去了圆明园……”我挑了三两件说了说,转而忙问,“夫人在喜塔腊家过得可好?”
“吃穿用度是不愁的,只是没打一声招呼便去了,难免有些闲话……不过少爷放心,夫人贯不在乎旁人,也从不把什么闲言碎语放在心上。”
我了解尔晴的性子,桃钏所言不虚,但还是希望尔晴能高兴一点。本来我顾着她的身子从不纵她食饮凉物,眼下情况特殊,我便让桃钏带了豆沙酥山给她。
“皇上命我安排木兰秋狝之事,过些日子我会比较忙。你好生照顾夫人,如有需要便去找元瑞。”
“是,奴婢明白。”
原以为有桃钏时时传言游说,很快我便能寻得机会接尔晴回来。岂料,一个男人的意外出现打破了计划。
那日我正在书房著文记事,忽听窗外传来窸窸窣窣之声,一时心奇走到窗后听起来,是桃钏来报信儿,不知何事拿不定主意,正问元瑞:“到底应不应该让少爷知晓啊?”
元瑞琢磨了一下,反问桃钏:“你知不知道那男人是什么来头?”
不及桃钏回答,我直接推窗问道:“什么男人?”
许是我语气不好,桃钏与元瑞互视一眼,谁都不敢吱声。
我轻呵:“桃钏!”
桃钏一惊,只好如实道来:“夫人近来常去茶楼听曲儿,同一位评弹乐师相交甚密,还……还让奴婢去递帖子,请人家到老院子一聚。”
我微微侧身,竭力压住心头怒气,却止不住额角青筋乱跳,搅得人愈发心烦……
元瑞催促桃钏:“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此事少爷已经知道了……啧,愣着作甚!还不快走呀!”
桃钏走了几步又停下,回身同我说:“恕奴婢多嘴!依奴婢之见,那位乐师与少爷有几分相像!所以奴婢斗胆猜测夫人其实是……是……”
我拧着眉毛,不悦地问:“是什么?”
桃钏“哎呀”一声,跺了跺脚,下定决心般说:“夫人其实是想您啦!这才把乐师当作是您,时常跑去见之!”言罢匆匆跑走了。
眉心不自觉一挑,我突然感觉心口恶气略有疏散。
元瑞站在窗外探头探脑了好一会儿,见我脸色有所和缓才敢问我:“少爷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去查一下那个乐师的来历。”
我没好气地说完这句,生生咽回了后半句:再随便打发出京城便是!
我不想被人认为自己鼠肚鸡肠,可实际上,我确确实实因此事气闷了好几日、纠结了好几日,不知自己究竟该不该去见那什么乐师:一方面是觉得区区乐师,岂配我上赶着去见他?另一方面却又是不亲自探明对方底细,不甚安心……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本来同海兰察诉苦一二,结果他并不能理解我的苦闷,莫说劝我,他还反过来问了我许多为什么……哎,我要是说得清为什么,还用得着问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