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当我想息事宁人,坐下来同喜塔腊尔晴好好谈一谈时,为时已晚。
我挑了个晴日,揣着簪子来到家庙,欲唤来杜鹃探听喜塔腊尔晴的近况。
厨房里没见到人,我便轻步走至阁楼二层,透过窗扇缝隙打量屋内,见杜鹃正在伺候午饭且喋喋说着:
“少夫人,俗话讲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都过这么久了,您的气儿也该消了,便向少爷服个软儿,回府去吧!”
我默然颔首,心道杜鹃说得很对,是该回府了,但至于什么服不服软的,无关紧要。
岂料,喜塔腊尔晴非常不屑地哼了哼,只顾闷头吃饭,未对此做出任何回应。
我便知她对我把她赶来家庙心中尚有芥蒂,我此时出现在她面前,恐怕会适得其反,还是改日再来的好。
转身之际,忽听屋内之人开口问道:“青莲怎么着了?”
我眉心轻拧又回望去。那日书房之事,我已向青莲问明,确为一场误会,但事到如今已错过最佳时机解释,再说的话便只会越描越黑了。
“哼,她害少夫人落得如此境地,肯定不好过呀!老夫人得知少爷是为了维护那个贱婢才将您关进家庙的,气得好几日没吃下饭,重重责罚了那贱婢,若非少爷拦着,怕是早被发卖出府了!”
话音刚落,喜塔腊尔晴手里的筷子便掉到了地上。
杜鹃自知说错了话,立身旁侧不再多语。喜塔腊尔晴看她一眼,叹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出来,别憋坏了身子,我还指望着你给我送好吃的呢。”
“少夫人,您还打算在这里住到几时呀!”
“我还是那句话,见不到傅恒求我,我说什么都不会出家庙。”
……
我想,没有必要再找杜鹃传话了,不管用。
又是一日我去向额娘请安,却犹豫着迟迟没有说明来意。
额娘倒先瞧出来了,又好气又好笑地指了指我,轻声叹骂:“你呀,自己惹的祸事,自己去补!”
“额娘,喜……尔晴她,不想见我。”
“你怎么知道?你去问过她了?”
“……”
我有意回避额娘的眼神,暗暗希望着额娘可以给我留几分颜面。
“罢了,额娘帮你便是。尔晴有孕,总待在家庙是不妥,但有一点,等她回来你要好好同她把话说明白,再不许闹这样的事了!”
“是,额娘。”我连忙应下并把那支簪子递了过去,“还有这个,烦请额娘帮我……”
“额娘可以帮你去劝话儿,可这东西得你自个儿送给尔晴。”
我只好收回了手。
然而令我万没想到的是,喜塔腊尔晴居然以死相逼说什么都不肯出家庙,还将一枚碎瓷片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害得额娘担惊受怕。
这一闹我的气性也上来了。本想着她回府后我好好善待她便是,无需非要拉下脸来说什么歉语,可见她铁了心要驳我的面子……也罢,反正家庙清净利于养胎,喜塔腊尔晴爱住便住!
那支簪子被我随手丢进屉柜里,我亦没再求过额娘,尽管额娘屡屡派人传话叫我过去,可我已打定主意,便以户部事忙为由每每推脱。
半年多来,额娘常拉着元瑞陪她去家庙,对此,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一次元瑞从家庙回来,正巧被我撞见他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子,我便多问了两句。
“哎,少夫人还是不肯回来,非要您亲自……哎。”元瑞连连叹气,“少爷,虽说您着人往家庙置办了不少东西,可还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今日我便瞧见少夫人没怎么动午饭,说是胃口不好……”
我不禁皱眉打断元瑞的话:“她的饮食不是一直有府医打理,怎么还胃口不好了?”
“府医说了,天儿越来越热,少夫人身子又重,胃口难免反复。”元瑞解释完,又顾自叹道,“整日闷在屋里谁胃口能好啊!”
我似不经意地问:“她可有喜欢吃的?”
元瑞想想,摇头说:“奴才不清楚,不过,奴才今日见桌上摆了一碟酸果子,许是杜鹃姑娘去买的……”
过了两日,我亲自去了一趟家庙,把一碗酸梅汤交给杜鹃。
杜鹃纳罕,自以为避开了我悄声向元瑞打听:“少爷只带这碗酸梅汤来啊?”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可别小瞧这碗汤,这可是少爷亲手所制!”元瑞一边比比划划,一边压低嗓子夸张地说,“你几时见过少爷亲自去厨房啊!”
我顿感无语,见杜鹃欣喜地“啊”一声,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碗酸梅汤上了阁楼,元瑞则停在楼梯前咧着嘴笑开了花儿,不知在高兴什么。
我干咳两声,元瑞便忙敛了笑,悻悻跑回我旁边。
之后户部事情一多,我抽不开身了,便叫元瑞替我去送汤。一段时日后,元瑞不再去了,还劝我说:“少爷,那酸梅汤即使送去,少夫人也是不喝的,您还是别再熬煮了,多休息休息吧。”
我奇怪:“不喝了?”
元瑞撇撇嘴,吞吞吐吐道:“是,前几日杜鹃不小心说漏了嘴,少夫人自打知道这汤是您亲手熬的后,便再未动过一口……少爷,对不起,都怪奴才多嘴!奴才知错了!”
我听到这些并不意外,倒是元瑞最后那句道歉令我有些失神,莫名想到若自己能早一点同她说出这句,如今或许不会这般骑虎难下了……
“元瑞,为什么你能毫无负担、轻而易举地同我道歉?”
当我反应过来时,这话已从我嘴里问出来了。
元瑞没想到我会这样问,搔了搔头,踯躅半晌才说:“因为,奴才确实行有不妥啊!”
我一愣,随即摇头失笑,是啊,多简单的道理。
“若当时奴才没多那句嘴,杜鹃便不会知道酸梅汤是您熬的,更不会一不小心告诉了少夫人……况且少爷您是主子,我是奴才,奴才犯了错,主子不罚已是恩赏,哪有奴才犯错却死不承认的道理。”
我清咳半下,又放轻了声音,故作闲聊般问:“那,若不是主子与奴才,而是主子和……主子之间,你以为又当如何?”
元瑞眼睛滴溜一转,表情愈发古怪,像故意压着嘴角掐着嗓子,慢声慢调且信誓旦旦地说:“一位主子犯了错,另一位主子肯定得原谅!”
我点点头,心中深表赞同。岂知,元瑞话锋一转,又说:“不过!那也要看这位犯了错的主子如何表明歉意啊!”
我不动声色:“如何表明?”
元瑞难为情地笑道:“少爷,您要是问奴才惹杜鹃姑娘不高兴了怎么道歉,奴才定能说出一二。可如何同少夫人解开误会以表歉意,还得少爷您自己考量。奴才只听人说过,越是亲近的人,有些话越不好意思开口,旁的事情奴才便不懂那么多了,您还是恕奴才愚笨吧。”
“谁说她了……”
我轻飘飘嘟哝,并不承认。
“噗!天塌下来都有您这张嘴顶着!”
我斜眼瞪去,元瑞当即闭嘴。
当晚,我依旧到厨房熬制酸梅汤。喝不喝是她的事,我左右不了,但别的事情,但此事我做总比不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