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然叹息,心道要真放喜塔腊氏出家庙,还不知会掀起怎样大的风浪。
“你去和冯管事说一声,让青莲来书房伺候。”
“少爷三思啊!您这么做,老夫人肯定不高兴……”
“我自会同额娘解释。另外家庙那边,每日食单务必先给府医过目,衣物炭火等物概不可短缺,一应事务要时常同冯管事汇报,讲清讲细。”我突然想起那日从喜塔腊氏身上闻到的香料味,皱着眉头补充说,“脂粉香膏还有熏香什么的,能少用则少……算了,那些东西便都不要送了。”
“是,知道了,少爷。”
元瑞低着头,对我坚持不把喜塔腊氏接回府感到非常不解。我没法解释,索性不谈,直接去了户部忙事。
可家事一出,在哪里都不得消停。
我在户部拟好奏折后进宫请奏圣意,本是同皇上商议公事,不知怎的没说两句,皇上便问及我家中的事。
“傅恒,朕赐婚你和尔晴,你可是对此心有不满?”
他明知我对璎珞的情意还这般问我,我自然不满。我暗诽,却无法诉明,只道:“奴才不敢。”
“那你是对尔晴不满?”
“……”
我不再答话,幸好皇上也没再问下去。
“罢了,你们夫妻间的事,便是朕亦不好多问。”皇上把奏折放在一旁,摸了摸脑袋,说,“公事今日便谈到此,等会儿你便去长春宫看看皇后吧。”
我心一紧:“皇后娘娘怎么了?”
“无事,皇后最近常与朕提起你,朕念她思念母家,便想叫你去看看她。”
我顿时明白过来,无奈退下前往长春宫。果然,姐姐一见到我立马耳提面命,柔声训斥。
“本宫实在想不出,尔晴究竟犯了什么错,竟叫你气得把她关进了家庙!”
“错处自然是有,只是……”我有意避开姐姐欲探究竟的神色,为难道“不便与姐姐说。”
姐姐略微沉吟,然后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本宫不好多问。但是不论尔晴有何错处,她现在有了身孕,那是富察家的子嗣、你的亲生骨肉,你行事万要注意分寸……”
我心思飘忽不定,不由怀疑:孩子会是我的亲骨肉?
“家庙鲜有人居,衣食寝处皆不齐备,你还是尽快将尔晴接回府内的好。”姐姐又劝,“再有什么误会,你二人也该当面说清楚,避而不见并非良策。何况你答应过本宫,会照顾好尔晴。”
“嗯。”
我低应一声,不知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回答。
“本宫准备了一些东西,正好你带回去给尔晴。”姐姐朝我眨了眨眼,煞费苦心地说,“说你为她准备的便是。”
我实在疲于应付此事了,便想闲话两句旁的事情,可无论说什么,姐姐都会把话绕回到喜塔腊氏身上。我只得默然聆听,再不多言。
最后,姐姐同我感慨:“原本听说你与尔晴有了孩子,本宫以为你终于放下了过去重新开始,很替你高兴。可今日见了你,本宫发觉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罢了,本宫不想再深究缘由,只想同你老生常谈一句,尔晴为人新妇自有其难处,你应体谅她,亦要学会反思自己。”
她做出那种荒谬的事要我如何体谅?反思己过?我又何过之有?
“傅恒,本宫了解你的性子,尔晴非你属意之人,你的婚事更是没能由你自己做主,你心有不甘,哪怕努力自制,也难免会将这股怨气迁怒旁人。可,旁人何辜?”
未及我开口反驳,姐姐又道:“尔晴每每入宫,言行举止皆遵守礼制,不敢有丝毫疏忽,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小心。本宫瞧着忍不住想,你要是真心对她好,她何须那般谨小慎微?府里终究与后宫不同,后宫之内,皇上越偏爱谁,谁便越要时刻保持慎己恭逊、不得自在,可家中远不至于如此。傅恒,也许在你看来尔晴是咎由自取,但你可曾想过,她的变化是否也与你的态度有关?”
闻言,我微微作愣。得而重生,我如今已不似旧世那般年少心气,只顾着自己所想而不闻其他,姐姐此番言论也是能够入耳入心的了。
“傅恒,今日本宫所说,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事情既已走到这一步,便莫要再因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令自己更加后悔的事了。”
我心思千回百转五味杂陈,离宫后没去户部也没回府,而是恍恍惚惚地在街上游荡,心中反复琢磨起来。
前尘往事确已过去,此生,喜塔腊氏虽仍设计嫁于我,可入府至今确无半点错处,正如其所说,她一直在尽力做好富察少夫人这份美差。即便在孩子这件事上,她也说明是因额娘日日催促、时时叮咛,她实在没办法才行非常手段……姐姐要我体谅她的难处,我现下便想:若换作我是她,一边是丈夫的不关心,一边却又是长辈对子嗣的殷切期盼,我会有更好的办法吗?我能做的比她更妥善吗?
不知绕到了哪条街,我慢下步子,终发出一声长长的嗟叹,承认自己亦有错处:自以为守住本心便不算是背叛璎珞,殊不知,那是将全部的压力与责任弃于喜塔腊尔晴一人之身。
那一夜荒唐前,喜塔腊尔晴从未向我诉过半句苦,她分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同我说她都受了额娘何等的繁冗唠语,又受了族中旁人何等的闲言碎语,甚至还有下人们对她这位富察少夫人的异样眼光,再向我寻求应对之策,但见我态度冷漠,她便始终只字未提,自己默默背负起本属于夫妻二人的责任,先前被扣了炭火亦是如此……
我又想:既然自己得以重来,那么,喜塔腊尔晴又为何不能得到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且不说是否与我为夫妻,只说其自身命运,可否能得一善终?
因我执拗于旧世种种且总以旧眼光待人,未意识到而今之她非旧世之她,以致落得如此局面,我之过错,实不该忽视。
圣人言“不迁怒,不贰过”,这些话我真是浑忘了,真是把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停在一家银楼前,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莫名想起旧世那支簪子,同店家买了支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