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候谢斯年扮演一个陪伴者的角色,共同面对属于他们人生的险隘坦途,可某些事物是无法由他来挡在李凡面前的,他没有办法令李凡与过去彻底告别,隐约感觉李凡永远要带着病痛活下去。
刘玲没办法做到让殡仪馆对李庆华的骨灰集中处理,送去海葬也不行,老一辈人讲究入土为安,刘玲担心往后李耀给他烧纸都不知道该去哪儿。近两年照奥运会后那段时间房价没有任何下降的意思不说反而飞涨到普通工薪阶层无法企及的地步,寸土寸金的北京墓地也贵的离谱,眼下她们娘俩手里的钱不够再买一处墓地的。
只剩一条路可选,她要和相伴十余年最后不欢而散的活阎王前夫“生同衾死同穴”了,这个女人的悲哀在于年轻时被所谓的爱情冲昏头脑,做了一件跟着一件的蠢事,既没有精明到足以识破人性又没有博爱到真能一碗水端平,以至于到今天两边不是人、彻底无法挽回的地步。她下定决心要开始新的生活,并用行动证明她的生活彻底摆脱了李庆华,却在死后还要继续恶心她。
到底是什么困住了这个女人?是自私,是年轻时轻信了李庆华的鬼话,是迁就,是……所谓的为了孩子与脸面。
她足够可悲,但不够可怜。
李庆华的葬礼上寥寥数人显得异常冷清,来客有李庆华从前厂子里的同事、和他关系不错的老街坊、几个远房的侄男外女,除此之外江佳他爸妈也去了,象征性地安慰了下刘玲——只有她哭得最撕心裂肺,人到中年她拉扯大了她和老李的孩子,送走了孩子的爸爸,再次回到了无依无靠的境地,现在她儿子长大了对她的想法充满叛逆,往后她该如何面对生活?
葬礼结束后其余的事情均由刘玲料理,李耀要回学校抓紧一切时间追赶进度,刘玲则回到从前她和李庆华的家中收拾整理。李庆华没有什么遗物,家里的东西只有那么多,加上他多年酗酒压根儿没什么积蓄,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是这套房产和屋内零零散散的杂物。
他死时坐的那张凳子和倚靠的桌子还在那里,上面布满消毒水干涸掉的痕迹,收拾好屋里的垃圾,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并被扔掉,视野突然开阔许多,若不是屋里吹来阵阵冷气,微风吹动窗帘、阳光洒满窗台的场景仿佛置身于春夏。
这个家中没有那么多值得眷恋的东西,她找到房本、户口本和一些……泛黄的书信,连带着一份李耀签署的放弃继承书一并放在了李凡面前。
完全不是刘玲大发慈悲,她觉得李耀是李庆华的小儿子,理所应当是他儿子继承这套房。可李耀拿捏住了他妈如同无依无靠一般的心理,扬言如果要让他继承这套房子他没了爸也可以没了妈。
话语激进到让他妈觉着他很陌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有良心还是没良心,这次当她伤心落泪时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得到儿子的安慰。作为一个母亲她有十足伤心的理由,和丈夫过了半辈子为他拉扯大了儿子,最后她和儿子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这些竟然全是她好儿子的主意。
李耀抗争的结果是户口、房本、放弃继承书现在一并被李凡拿在手里。面对闹着别扭的母子二人,李凡看向他问:“你的意思还是你妈的意思?”
“我。”李耀回答。
他看了眼他久哥,又转回头问李耀:“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知道。”
房子变成李凡的,他有权租赁、出售,或者搬回去住。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刘玲擦了把眼泪,“小耀子说得对,这房子我们娘俩儿没脸要,”她低头盯着地面眼里含泪,悔恨与伤心交杂,她知道她一辈子对于丈夫和孩子的付出大部分都是错的,“这房子是你妈和李庆华的,我和老李离婚了现在法律规定有一半是李耀的,他说是他哥的就该是他哥的……”
谢斯年一直觉得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什么好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不老中听的。
果然李凡与他久哥想法一致,他先是冷不丁将目光转向刘玲,眯起眼盯了她半天之后又转向李耀问:“想过你自个儿以后怎么办吗?”
以后怎么办这问题过于虚幻,对于十七八岁年纪的李耀来说他只知道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至于考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未来的职业方向……作为工薪阶级家庭出身的孩子,他的人生大概率与他破碎的家庭一般凌乱,满地的狼藉只能一个人弯下腰去一片一片拾起、拼凑。
破碎的人生像是一地锋利的玻璃碎片,站在原地眯眼望去发现它时不时闪闪发光,兴冲冲向那光追去蹲下拾起时就会满手鲜血。
这程子路李凡走过,李耀也逃不开。
没有做出任何表示的李耀认真地与他哥对视,直至他哥原本冷峻的眼神温和起来,面对未来李耀有独属他这个年纪的茫然和勇敢。
短叹一口气后李凡点点头,他将红色的户口本、房本与那张轻飘飘的纸整理好,“好好读书,别耽误学习。”他不知道该嘱咐些什么,相比于早早失去读书机会的李凡,李耀拥有幸福的童年时光与现在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处理完后李凡拿起刘玲送来的那些信封,里面似乎夹了很多东西,泛黄的信纸印有李庆华单位的红色页眉。
见他疑惑地拿起信封,刘玲解释说:“这是我整理李庆华遗物时找到的,是他写给你妈妈的信,李耀让我交给你处理。”其中的内容早在她们发现时就翻阅过了,信封被夹在了储物箱的夹层里始终没有被发现,要不是为了找几件火化时跟着李庆华一起烧掉的衣物,或许书信将一直沉睡在那里。
提到和妈妈有关的事李凡立即认真起来,他看向书桌视线四处寻觅,正在他来回看时他久哥对他伸出手。谢斯年记得他经常放眼镜的位置,李凡平常不戴眼镜看书时现找的习惯被他牢记在心,当李凡拿起信封时坐在旁边的谢斯年悄悄将眼镜准备好放在了手里。
“谢谢。”他接过眼镜急切地戴上后拆开信封翻阅起泛黄的书信。
上面的字笔画生涩、横平竖直,字字清晰毫无辨认难度,乍一看还以为是初学写字时所留下的,但细读其中的内容却发现写出这些时的李庆华已经比今天的李凡年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