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谢斯年问。
“……刚进来的时候我被发现了一次,”李凡啧嘴道,“你们宿管阿姨好像认出我不是你们学校的了,不让我进,我偷偷溜进来的。”再去找人家热饭,这不是自投罗网?
一脸困惑的小表情让他久哥也有些纠结,转头看看李凡带来的热粥还有咸菜、鸡蛋,谢·灵机一动·斯年登场。“简单!”他拧过身子拿起保温桶,再把塑料袋拆开,挑起两块凉透的菜扔在粥里,又夹了两口咸菜在里面搅拌,当着李凡的面扒拉着半冷的菜往嘴里咽粥,抿抿嘴唇骄傲说:“看,这不就得了。”
还得是他久哥有办法,李凡怎么没有想到?但吃起来菜入口凉凉的。
一天没吃东西的谢斯年顾不了这么多,吃进嘴里的都是香的,何况是李凡送的,他赶紧扒拉两口垫垫肚子,再关切地问:“吃了吗乐乐?你怎么过来的啊?”
“没吃,我下午上班问了雪子你的地址,知道你发烧了有药有饭,没回消息应该是睡着了,我就没急,”李凡拉过另外一边的凳子坐在他久哥旁边,手杵着脸看他久哥狼吞虎咽,“估计你一时半会儿不会起床吃饭,我就跟乐哥打了个招呼回家熬点儿粥带过来了。怕半道儿上凉了,我打车来的。”
“嗯……打车来的就好,太冷了你别再感冒。”谢斯年含含糊糊地说,突然意识到李凡刚才说了没有吃饭,放下保温桶拿过他放在柜子上的碗往里倒了大半碗粥,拿洗干净的筷子往里夹菜之后搅和搅和递给李凡,“碗和筷子都干净的——粥挺好吃的,你也吃点。”
下意识接过来的李凡看看大半碗粥,再回想起他那个绿色塑料外壳的保温桶好像本来也装不了多少,“你够吃吗?难得有胃口你多吃点?我等下饿了回去再买。”
“够够够,你赶紧吃。”谢斯年一张嘴要忙不过来了,又要吃又要嘱咐李凡吃,“外面太冷了,不能空着肚子回去,赶紧吃。”怕李凡不够又夹起一块冷了有些僵硬的红烧肉埋在李凡的粥里,“雪子想着给我补补,发烧还给我打红烧肉……你多在里头放一会儿,凉了不好吃,先凑合一口,等过阵子久哥再请你。”
眼瞧着天黑了的谢斯年随手打开书桌上老旧的台灯,光线充斥着寝室一角。灯下努力干饭的谢斯年双颊微红,看起来状态好多了,额头很快又附上一层微汗。
放心不少的李凡端着粥一口一口往嘴里送,他除了担心之外还有些愧疚。他觉得谢斯年着凉是因为送他回家又顶着大雪一个人回寝室,又觉得……是不是昨晚在大街上冲着他久哥大吼大叫让他久哥有点着急上火?要不然怎么会突然烧得这么严重?
总之,心情复杂。
囫囵个半饱的谢斯年终于有精力说话:“对不起啊乐乐,让你担心了。”谢斯年咂摸着嘴,“还让你跑了这么一趟……”
“没有,久哥。”李凡淡淡地说,一脸认真的表情加上眸子里除了反射光就是他久哥的样子如同告白一般纯粹,“我昨天不该跟你闹气儿,可能你一着急然后——哎你打我干什么!”话没说完李凡脑袋上挨了一巴掌。
“你傻啊?”他凑到捂脑袋的李凡身边,“实话实说,你肯跟久哥闹脾气我还求而不得呢,这跟我发烧有什么关系?”
“往后见外的话少说——最好不要说。”谢斯年说完故作淡定继续吃饭。
李凡没有反抗,默默点头后揉揉脑袋继续喝粥。
学霸能一直保持学习力的秘诀除了吃喝不愁、聪明过人之外还有潜意识里反人类的习惯——但凡有精力就要将它付之于书籍。谢斯年桌上的小书架有不同版本各色各样的书,从1982年出版的《小儿血液病学》到2004年协和医科大出版的《协和血液病学》,从教材到指南,从书籍到一页一页手抄、打印的资料,旁边放着一本又一本的期刊……它们大多有翻阅过的痕迹,微微泛黄、纸张膨胀让原本有分量感的书更厚了。
这是谢斯年至今的学习生涯,是二十世纪末至二十一世纪初中国血液病研究历程缩影,时代进步是一代又一代学人的坚持探索与求实创新。不夸张的说,他们在面对书海吃饭。但即便如此,世界上仍有无数解决不了的难题、无法跨越的鸿沟。
吃了半饱身上微微出汗的谢斯年拿起今天早上刘海军给他的数据,那一沓纸还有各种统计学的算法指向了一个并不完全清晰的结论——就是说,慢性粒细胞白血病是有可能真正从血液系统恶性肿瘤变成一个如同糖尿病、高血压一般规律用药与监测即可与正常人相同寿命的慢性病。
让它变成慢性病的代价似乎并不是遥不可及,至少比起每个月上万块的格列卫来说,走私药两千来块或许是现如今大多数患者踮踮脚、努努力能碰到的。
可这对医生来说有什么意义呢?韩金树、刘海军冒着风险投入精力去研究一个不能拿上台面、申请不到经费、发不了论文又是法律灰色地带的药物,图什么呢?
图得是能让来访的患者不至于得知这病有药能治、但吃不起只能回家准备后事吧。
等会儿,他海军哥是不是还嘱咐他别的事情来着?
前后对比数据、反复确认信息的谢斯年将一沓资料翻的沙沙作响,越翻越激动,浑然不觉一边的李凡拿起了桌上另外一份资料,“久哥,”两张纸翻看了好几次,他开口问:“你要出国?”
话音落地谢斯年的动作当即凝住,脑子里一道闪电经过——对,就是这事儿。怎么跟乐乐说呢?要不要去呢?他没有立即回绝成功之后突然动摇了。
挠挠头的谢斯年没有立刻放下材料,“计划是这样,”他轻声回应,“但……我不太想去。”
没有直视李凡的他能感受到李凡认真又专一的目光,得到肯定答案的李凡将材料放回原来的地方,规规矩矩摆正,抽出面前专业书里面为数不多的一本文学书——是史铁生的《我与地坛》。
随意翻看那一页恰好是《好运设计》的第一页,深吸一口气的李凡翘起二郎腿将书放在腿上,在下午的夕阳昼夜交替间借助台灯来找补那些缺失的光,目光扫视上面一行一行的字随意翻阅。
李凡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不想,“一般化疗要多久?”反而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