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尾音陡然升高,话语带着颤抖,余音含着恐惧。
温竹卿心下不安,脸庞微侧,目光寻着季知远身影,这一寻才发现他居然来了自己身旁。
褴褛衣衫染满鲜血,一双写满苦难的手于胸膛处按着,掌心下血如泉涌,脚步依旧是一瘸一拐的,却又无比坚定。
阳光下,那张脸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平静,眼眶细碎地淌着流光,温和中甚至有些深情。
“季知远...”温竹卿心内那根弦再次绷紧,心脏跳错两拍,他问:“你要做什么?”他问出了和祝星安一样的话,话中颤抖更甚。
“别担心,我不会扰你们。”季知远脸上一片平和,一如幻境青楼初见,“我只是要借条路。”
“借条路?”不祥感更甚,恍惚间有什么即将呼之欲出。
“是。”季知远点点头,脚步不停往前,用行动给了回答。
“别走了,前面没路了...”
温竹卿呼喊未完,便眼睁睁地看着蹒跚之人走进了四仪八卦阵中。
该死,呼吸错乱一拍,温竹卿维系阵法的手抖了抖。
四仪八卦阵是正气之阵,不会殃及常人,可季知远为布两相结界借用了邪气,阵法察觉到残留邪气,自然也将他当作了邪祟。
“季知远。”祝星安声音嘹亮刺耳,“你进去做什么?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你身上还有邪气,你会被星阵打得魂飞魄散的!”
季知远为利剑捅穿,又因施术消耗了大半力气,此时早已到了极限,星阵施压下,他直接栽在地上,脸朝祝星安的方向艰难歪去,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你...”祝星安被那笑容打得说不出话。
“谢谢你。”他看着祝星安,目光环视,最后将视线定格在温竹卿陆程哲身上,“也谢谢你们,我知道若非你们故意放水,我大仇不会得报。”
有血渍从口鼻溢出,季知远痛地抽气,熠熠光辉下,他五脏六腑开始融化。
“能不能停一下。”祝星安是真的想救季知远,他看着倒地人的丑态,焦急道:“先把他放出来,或者有什么办法,不停也可以将人救出来。”
自然没有,有的话,温竹卿还要等到这时候?
季知远又是温和一笑,似是回光返照,他眼中万千星光齐聚,“不用...麻烦了...这正是我想要的。”
祝星安求救的手一顿,季知远看着他,温柔道:“你和他很像,嘴上说着伤人的话,心里却舍不得看到人受苦。”温柔之中又添柔情,他抬头望天,“我终于可以去见他了。”
眼角有泪溢出,“十年了,我终于能再见到他了。”
温竹卿看着眼前一幕,忍不住开口,“为了见他,魂飞魄散也不怕?”
泪水在黄土地上打出一串透明珠子,季知远笑中含血,血中含泪,“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只要能见到他,就没什么可怕的。”
温竹卿不曾说,他有多缺爱,就如同长大后的他,不想承认自己想要爱,父母的爱,朋友的爱,爱人的爱...
有些人看似随性却敏感,实在无法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剖析内心,说自己也曾像个小女孩期待五彩仙子降临般虔诚祈祷过爱神降临,给予他哪怕一点点的甘霖。
何况就算说了,又能怎样?
不过招致大家的嘲笑罢了。
记忆中,陆哲曾问他为何同渣男前任在一起?
那是一个中午,阳光从露台打下来烘在身上暖洋洋的,冬日天气尚冷,白色毛毯上,两人穿着同色羊毛衫难得促膝长谈。
“因为合适啊!”当时他抬头看了眼阳光,如是作答。
温竹卿不敢看陆哲,怕看一眼,陆哲便会从他的眼睛中看出说谎两个字。
他心里的真实答案不是合适,而是...而是一个荒唐无稽,说出来甚至会笑掉大牙的答案——因为对方什么都没有。
那时候的他天真地认为,什么都没有的人应当是最懂得珍惜的人,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哪怕得到一颗枣核都感觉珍贵,可惜事实证明,对方是枣核,温竹卿才是那个什么都没有懂得珍惜的人。
季知远嘴巴微张着,似是长长叹出一口气,“只是他走得比我早一些,也不知我能不能追上。”
这句话不是情话,措辞也不考究,甚至还是用试图释怀的语气说出来的,然在场听到这句话的人无不动容。
温竹卿更是别过头去,强忍眼眶酸楚。
傲气的人总是不愿意服输的,得不到便要说不想要,极端点甚至要批判社会,批判爱情,说世界上根本没有伟大的可以抵抗一切的爱情,而当古老传说中的殉情当真出现在面前,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季知远。”一声惊呼唤回了温竹卿的神智。
圣洁光辉下,季知远五官开始变形,竟是被完全热化了。
他还没完全死去,还未融化的半张脸是极其痛苦的,却什么都做不了,连叫一叫发泄一下都不成,嘴巴化为一团滚烫血水连同声带一起被烫化了。
温竹卿曾被困在火场中,那一次他没有被大火焚烧,也没有被烟雾熏到,只是被蒸得差点脱了水,被救出来后,大家都说他幸运,然而只有他知道,那并不幸运,火焰热辣辣炙烤着身体时,遍布浑身的剧痛让他恨不得当场死去。
温竹卿再也无法保持安静了,一时间他都想愚蠢地喊大家停下,对几乎融成液体的季知远说,“你出来,也许还有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
即使有办法,季知远也不会出来,千亭因两相结界的反噬已经灰飞烟灭了,季知远又岂会苟活。
屏障内忽起一阵疾风,风翼旋转升天,强有力的劲道带起内里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