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悯之老实道：“老师说，您为父，我为子，您的事轮不到插嘴，敢多嘴就抽我。”

晟卓失笑：“怕老师是学生的天性吗？我这个为父的你都不怕，那时候接你来帝都做手术，你还和我犯倔，说自己活着也是拖累，不如死了算了。”

秦悯之有些惭愧：“我那时候年轻，不懂事，你也不会打我。”

晟卓用一种说笑的口吻道：“但愿你现在成熟了，懂事了。”

秦悯之微怔，在父亲含笑的目光下微微垂下眼睫，没再搭话。

晟卓转身回到沙发前，示意静静跟上来的儿子坐，父子俩落座后晟卓才开口：“想说什么就说吧。”

晟卓从来不会用强硬的方式来彰显父威，因为处境的特殊性，他和儿子从来都是以朋友的方式相处，在意见不相合的时候，他会耐心的倾听，再耐心的点拨。

秦悯之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让父亲失望，甚至惹得他伤心，但他更怕已经遭受了那么多苦难的父亲再因于心不忍重蹈覆辙，他横下心来，一鼓作气道：“不要想这样对他公不公平，他和我一样，原本就不该存在。如果我是他，我会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从知道我的身世后，你多受一分苦，我就多憎恨自己一分，每次看到你受伤，每次听你笑着说没事，我都会忍不住想，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那样你就不必承受这些了。你已经被我拖累成了这样，你已经为我遭受了这么多，为什么还在犹豫？求你，放弃他吧，对自己好一点，阿纳托利，你不应该一直为别人活着！”

这些话已经存在他心里太多年，除去被内疚和病痛折磨的情绪失控下，他一个字也不敢说。父亲为他遭受了这么多，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他怎么敢说我根本不渴望活下来，我宁可你从未生下我？他怎么敢因为自己无能为力就否定父亲所做的一切？

晟卓并未苛责儿子，只用最直白情绪的话语告诉他：“我有选择的余地，我选择了你，那之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该承担的，我毫无怨言，你也不必为此愧疚。早在你拒绝治疗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你的存在从来都不是我苦难的根源，我不是在安慰你，事实上需要安慰的是我，安慰、希望、勇气，这些才是你给予我的东西，这些才是你存在的意义。不要再让愧疚纠缠你，也不要再去接触他，他会利用你的愧疚达成他的目的，即使你不愧疚，他也能通过心理暗示将这些灌输给你，然后让你来说服我，这就是他不惜铤而走险也要带你回去的目的。也许你不相信，但事实就是，我们曾经相爱过，他爱我甚于一切，遗憾的是，他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秦悯之怔在那里，他记得，同样的话父亲在他拒绝治疗时就说过，亦如父亲所言，他将之当成了安慰。他从未想过，父亲所谓的选择是真的，他并非没有选择余地，他可以选择不生下自己。他更不曾去想，父亲诈死躲避的人曾是他的爱人。

“真正应该感到愧疚的人是我，我没有给你健康的身体，没有给你安稳的生活，我眼睁睁的看着你被研究所的人带走，我让你险些死在那个可怕的地方，我还让你以孤儿的身份长大，让你的成长里充满了病痛与孤独。明明这个世界已经糟糕到了连我自己都想逃离的地步，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里来延续我的不幸和苦难？”晟卓问怔然无声的儿子，“难道你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吗？还是说你以为催产素可以催生无私无尽的爱？抱歉，要让你失望了，人性是自私的，我决定生下你是为我自己考虑，我需要和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继续周旋下去的希望和勇气。是的，我不伟大，我自私透了。”

“不。”秦悯之摇头，他不能接受这种说法，或者说他不能接受父亲为了不让他愧疚这样恶意的剖析自己，“别把我当孩子，我已经四十岁了，我懂得人性的自私，你不是圣人，不需要苛求自己无私，更不需要对我愧疚，我知道，我很确定，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是基于父亲的责任和爱。我在你这里得到的爱多到让K嫉妒，我能感觉到，他也亲口承认了，他嫉妒我，讨厌我，他才是真正希望我从来不曾存在过的人。”

晟卓记得自己失踪前儿子还不是这种性情，看来他被影教导的很好，晟卓倒是没想到，当初只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你影叔是老师，你就叫他老师吧，影竟真的将他当做学生教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