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斯特莱夫先生——我的意思是,你生病了。”
说这话时的医生指了指他的脑袋,对着斜对面的金发青年这么说道。
金发青年,也就是星球英雄克劳德沉默不语,他跨开两条腿,肘臂撑在膝盖上,低垂着脑袋,过长的发丝遮挡住了他的面部表情,使得医生无法通过解读他的微表情来判断病人的精神状况。
事实上,现在已无需再让医生多说什么了,克劳德很清楚,他确实是病了,精神上的疾病。
此次前来做一个心理问诊,只不过是给蒂法吃一颗定心丸,但很遗憾,他没能通过心理医生的诊断,给不了蒂法一个交代。
他的情感性精神疾病有点复杂,但其实也很简单——克劳德自罪心理使得他难以接受他人的关怀,也难以展露自我情感,并对自我折磨的痛苦有着病态的执着。
医生跟克劳德说,他的问题不算严重,配合定期心理调节,只需要药物进行几个周期的治疗便可痊愈;但若是放任疾病不理,这种精神类疾病极可能会让克劳德患上更多同类型病症,躯体化症状的发病率大幅度增高。
但……克劳德拒绝了。
他说,就那样吧。
便起身,推开了心理诊所房门,从此告别。
哪怕没告诉心理医生他的过去全貌,克劳德都能知道,自己是没法通过药物治疗进行调节,他或许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萨菲罗斯……
克劳德咀嚼着这个名字,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是憎恨着这个男人的,同时也对这个男人仍抱有不被原谅的感情,哪怕克劳德不愿去承认,但他内心深处,确确实实对萨菲罗斯每一次降临时带来的短暂平和,产生难以抑制的迷恋。
克劳德渴望着这样的安宁。
有好几次,他都恍惚地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没失去:他的妈妈还在尼布尔海姆炖着忌廉土豆泥汤,挂念着儿子什么时候回来;扎克斯退出神罗后与爱丽丝一起经营着花店,顺便兼职万能工给街坊们击退变异的怪物;毕格斯和威吉跟着□□寻找新的油田,成天听着一个傻爸爸念叨着他的乖女儿,一脸无奈;杰西拉着她的朋友们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经常捣腾着机械忘记了吃饭,房门都快被妈妈敲烂了;蒂法在米德加成了声名在外的第七天堂调酒师,接待着络绎不绝的顾客,偶尔跟爱丽丝相约去逛街,买一大堆漂亮衣服每天换着穿……而克劳德,则是白天派送着快递,晚上被退役后的神罗将军,像朋友一样偶尔串串家门。
多么美好的幻想啊,似乎只有这样,被压抑许久的情绪才能够外泄而出,在这无尽的战斗中,克劳德得以喘口气,而非像溺水者,从此溺死在仇恨的深海里。
但这样是不对的。
克劳德发出悲怆的呜咽,想将自己缩进芬里尔的间隙里。
他活在现实里,他没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每每刀锋交错的一刹那,那种失去一切的悲哀无比鲜明地存在他的胸腔之间。
死去的人还是死去了。
爱丽丝说过,他是被爱着的,克劳德正是深刻地理解到这一点,才无法原谅自己。
那些爱着他却迎来冰冷结局的重要之人,克劳德无论杀了萨菲罗斯多少次,都觉得自己无法弥补。
他已经不懂得如何去“爱”人了。
不敢靠同伴太近,又害怕离同伴太远。
这种矛盾的心理使得克劳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拉扯着他的心脏,在每一个教堂的夜晚里难以入眠,辗转反侧。
就是在这个时候,年幼的萨菲罗斯出现了。
或许是出于某种自救心理,克劳德不知不觉地将对萨菲罗斯的感情投射在少年身上,哪怕他很清楚,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靠近,为自己的心理问题谋求解脱的可能性,在警惕着曾经的英雄同时,克劳德仍然不可避免地为之沉沦。
一开始,也许真的只是希望萨菲能够在自己的影响下,让另一个世界迎来美好的结局,但随之到来的分离,克劳德却悲哀地发现,他无法停止对萨菲的思念,以至于自己在梦里一次次地构造出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是那么温馨又美好。
克劳德贪恋着对“萨菲罗斯”的这份感情。
因此,他想明白了——萨菲是萨菲,萨菲罗斯是萨菲罗斯。
纵使他们本质上是同一个人,但他们与克劳德所产生的回忆是不一样的。
克劳德很清楚这一点。
出于对自己曾有预谋的靠近的愧疚,克劳德难以对这孩子说“不”,更不敢把这件事坦诚告诉萨菲,尤其是少年几乎把他的心剖开给他看,把一片真心献在他面前。克劳德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信任相报。
但萨菲罗斯还是那个恶劣的萨菲罗斯,热衷于玩弄克劳德的精神,他毫不客气地把这份真相残酷地展现在年轻的自己面前,还嗤笑着克劳德竟然对虚妄寄以真实的感情。
他说,那是无辜的怪物,也是对克劳德产生欲望的怪物,失去了维系他作为“人”的存在,克劳德又怎么能保证自己还能“爱”着“萨菲罗斯”呢。
克劳德当然不可以。
正因他有自己的底线,克劳德才会想去努力避免最坏的结局。
然而,似乎一切都徒劳无功了。
萨菲死了,死在他面前。
克劳德还没来得及阻止这一切,死亡已然成了定局,那血肉模糊的少年就那样被随意甩到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他再也不会呼吸,再也不会故意惹克劳德生气那样喊他“母亲”,再也不会在芬里尔后面抱着克劳德的腰肢,把脸侧着贴在后背上,问他今晚想吃什么,再也不会装可怜说自己做噩梦,晚上悄悄地爬到克劳德床上,枕着克劳德的肩膀甜蜜入睡……
暴烈的感情携着无边的恐慌,克劳德艰难地撑起身体,跌跌撞撞地奔向了死去的少年,瞳孔在眼睛里散乱颤抖着,泪水像要冲破眼眶的束缚那样,在脸颊留下了两道濡湿的痕迹。
他跪在他最喜欢的孩子面前,小心翼翼地支起他的后颈,茫然地盯着左胸出黑漆漆地贯穿伤,手掌颤抖着覆盖在上面,染了满手刺眼夺目的鲜红。
“别死……求你了……别死……”
克劳德把头抵在少年的额头上,哽咽着。
银白的发丝被鲜血浸染,黏在了脸颊上,看上去有些狼狈,萨菲在克劳德的一声声哀求声中,唯有以沉默回应。
怀中的温暖正一点点流逝,克劳德仿佛回到了爱丽丝死亡的那个时候,也像这样,躺在他的怀里,与他告别。
而萨菲罗斯,如噩梦一般张开嘴,用那淬了毒的话语一次次刺激着克劳德的精神,他说:
【喜欢我送你的第二份礼物吗?】
克劳德只感觉天旋地转,千疮百孔的心被撕扯般疼痛着,他把怀里的少年搂得更紧了些,口鼻胡乱而大口吸气着,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在波浪怒涛的大海里抓住浮木一隅,如溺水者般发出求救。
可他的求救注定无人接听。
少年与克劳德相隔,咫尺之遥,又至死难逾。
浮木比他先一步沉入深海,缓慢而无可奈何地下坠。
徒留克劳德一人,在大海中央无助拍打着海面,被掀高的浪群灌了满肚子海水,身上的救生服在此刻显得那么可有可无,他迟早将被深海的怪物拖进海底。
死亡彻底撕碎了星球英雄的神志,他像断了线的提线人偶,停止了思考的能力,只会抱着已故之人的遗体,哀恸地哭泣,什么也听不进。
原本愉悦的心情逐渐变了质,萨菲罗斯对这一幕开始感到了乏味,他抬起正宗,刀尖抵着克劳德脆弱的脖子,稍稍用力刺入几分,创口处争先恐后溢出的鲜血所带来的痛意都未能唤醒他的精神。
克劳德失去了自我。
察觉到这一点后,萨菲罗斯陷入了极大的愤怒,他一把拽起克劳德的领口,逼迫克劳德仰着头去看他,可萨菲罗斯从那双盈溢着悲伤的蓝眸里,什么都没看到。
克劳德的双眸中,映射不进萨菲罗斯的身影。
所剩一片空洞的虚白。
他崩溃了。
换作以前,萨菲罗斯是相当享受这副模样的克劳德,但现在,他却感到了没由来的烦躁。
克劳德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拿起六式,站起来狠狠给他一刀,而非沉浸在悲伤里不可自拔。
萨菲罗斯的全部是由克劳德构成,而克劳德的全部也应被萨菲罗斯一人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