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睽违已久的故土,丁汀源的心情却说不上轻松。多年前盘踞银槐堡的马贼大势已去,如今又多出东溟会这个威胁。如果那群人没有贸然出手,丁汀源尚且不会与东溟会为敌,她没有巴结神农庄的念头,不会为神农庄铲除异己。
可谁能想到时隔多年她们会再次找上乐始。正如乐始所说,她曾为东溟会做事,只为了那些客户的隐私也要封口。苍秾是最明白的,江湖多风波,即便退隐也有逃不过的事。
以前也有几个苍姁的仇家上门,但都被苍姁出手摆平。岑乌菱杀出个名号之后,就更没人敢来找麻烦了。苍秾很庆幸那些上门寻仇的人技艺不精,挨了苍姁几下就夹着尾巴逃回去,而眼下东溟会来势汹汹,不知乐始和丁汀源……
不,还有丘玄生。丘玄生也是很在乎乐始的,苍秾想着,悄悄转动眼珠去看专心听丁汀源讲故事的丘玄生。假使乐始遇到危险,按丘玄生的行事风格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吧。
丁汀源在讲她初出茅庐时与倪林结交的故事。察觉到苍秾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她清清嗓子说:“有人心不在焉哪。苍秾同学你猜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
什么?苍秾惊弓之鸟般回过神来,看见她怔住的表情,丁汀源忍不住笑出来,拍拍她的肩膀说:“开玩笑的,我见你一直盯着玄生看,想问问你在为什么走神。”
被她这样直白地讲出来,苍秾反而不想承认了。坐在一旁的倪林也跟着打趣:“想必是汀源的故事太无趣,苍秾更想知道玄生的事。你们关系很好吧?她许了利你的愿望。”
“是的,我很感谢玄生。”苍秾纠结地握紧两手,身侧的丘玄生疑惑地看着她,苍秾找了个借口说,“我不是不喜欢队长的故事,是今天太累了,坐在家里有点犯困。”
丁汀源向来通情达理,笑道:“累了就去休息吧。”
她走了之后屋里就只剩这两个人和丘玄生了。苍秾瞟一眼丘玄生,诚恳地说:“我想留在这里,”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真诚,她问,“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
“接下来啊,”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丁汀源想了想才说,“我决心一鸣惊人,未经思索就要加入马贼帮派。那群马贼毫无同情心,叫我用一种原始的方式宣誓忠诚。”
丘玄生立时紧张起来:“是什么方式?”
“在街上随便找一个人将其杀害。”丁汀源说得轻描淡写,“我岂是会为这点小利益弄脏双手的人?我想了条妙计,先在附近打听谁家新丧,然后在市集买了整桶羊血。”
不愧是在琅州叱诧风云的马贼,连加入门槛也如此野蛮。苍秾不忍地皱了皱眉头,倪林怀念地说:“恰逢一位孤女失去最后的亲人,她就想趁尸体下葬后掘墓盗尸,伪装成自己所杀。不忍伤害活人,却有伤害已死之人的勇气呢。”
这话像是刻意给丁汀源找不痛快,丁汀源毫不在意,含笑接过话茬:“结果当然是没有成功。死者仅留在世上的、双腿残疾的女儿在坟前坐了两天两夜。我也守了两天两夜,渐渐不想盗尸,只想和那个坐在坟前的人说几句话。”
她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留给两人一个隐晦的悬念。丘玄生惊叹道:“这就是队长和倪林前辈的故事吗?”丁汀源颔首,她问,“队长以前为什么想做马贼?感觉好意外。”
丁汀源一愣,垂下头低声说:“说出来也挺难为情的,我以前……觉得能在戈壁上恣意纵马的人很酷。”
房间里沉默须臾,丘玄生和苍秾同时拖长声音啊一声。苍秾发现惊天秘密般说:“队长竟然也有中二的时候啊?”
丘玄生也问:“年轻时中二的人最后都会变可靠吗?”
方才还低着头的丁汀源猛地凑上来,伸出两手假意要掐两人的脸:“真是的,你们哪来这么配合的默契,再拿我寻开心我就要生气了。”丘玄生笑着扑到她手边,丁汀源摸着丘玄生的脑袋问,“玄生不会觉得我很不靠谱吧?”
被她问话的丘玄生只笑不答,端端正正坐在旁边的苍秾看着靠在一起的两个人,不知怎么回应道:“嗯。”
听见那声细小的回答,丁汀源和丘玄生都看过来。苍秾立刻有种做坏事被抓个现行的感觉,她正想解释,那两人自顾自对着她笑起来,弄得苍秾摸不着头脑。
这就是经年累月产生的信任吗?苍秾觉得胸口有点堵,既然丁汀源和丘玄生之间可以如此,那为什么她和苍姁不可以?难道只是因为她与苍姁之间没说过几句话吗?
似乎只有这个可能。能变成正常人多亏了丘玄生,苍秾下意识凑近几寸抓住她的手。丘玄生和丁汀源都看向她,苍秾本想开口,远处却传来一阵疾呼:“不好,不好——”
那声音听起来像岑既白,苍秾的话就这样被堵回去,屋里三人挤到门边,坐着轮椅的倪林也费力地挪过来,房门甫一拉开岑既白就往前一扑倒在地上:“大事不好了!”
“小庄主?”她身后没有轮椅,仿佛是一路爬过来的,丁汀源当即将她扶住,关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你的身体还没恢复,最受不得磕磕碰碰了。”
“别管我了,你们快去救粟羽,”岑既白急忙抓住她的手,惊慌失色快速指挥道,“一袋钱疯了,她说什么机会留给勇敢者,非要闯到浴室里去,我拦不住她!”
跟出房门的几个人没听懂,丘玄生问:“什么?”
“就是让你们去救救粟羽啊,快去阻止一袋钱!”岑既白躲开丁汀源的手,哆嗦着抬手捂住脑袋,“刚才在房间里聊天的时候一袋钱突然说话本里有小甲不小心看到小乙宽衣的情节,之后两个人就因为这种误会感情升温了。”
苍秾马上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一袋钱她……”
这时顾不得那么多,苍秾和丘玄生赶忙往走廊外跑,丁汀源背起无法行动的岑既白也跟过去,徒留腿脚不便的倪林。她望着跑远的众人叹了口气,转起轮椅的木轮子来。
健步如飞的苍秾和丘玄生第一个冲到现场,此时钱易黛正贴在木门上,浴室的灯光透过纸窗的破洞照在她贴近木门的右边眼睛,钱易黛定定地看着,好像没察觉到有人赶到。
浴室里回荡着轻声细语的交谈,破洞后正好站着个人,钱易黛看见她肋下有一道凸起的紫红色十字形伤疤,这道碍眼的疤痕吸附在平坦的腹部,不得不叫人触目惊心。
是胎记,还是伤疤?为什么会伤在这样古怪的地方?钱易黛正要眯眼看得真切些,不知从哪里纵身跃出的苍秾一脚把她踹翻,怒骂道:“你个变态,到底想干什么!”
听见外头的响动,浴室里的交谈声也即刻消失。偷窥被抓的钱易黛呆在原地,看着丘玄生丁汀源岑既白一个个赶来,傻坐在地上说:“你们……”
只听哗啦一声,浴室的推拉门被人猝然从里侧扯开。门边的钱易黛是第一个被吓到的人,脸色阴沉的乐始穿着一件单衣大步走出来,二话不说抬脚就往钱易黛身上踹。
平时乐始就足够可怕,发起火来更是无人敢拦。钱易黛被逼到墙边,乐始扬手要打,丁汀源反应过来喊她一声,乐始捂住衣襟躲到丁汀源身后,瑟缩着说:“队长救我。”
“你还好意思喊救我?明明是我该喊救我吧,你快把我打得跟小庄主一样了!”钱易黛毫无悔意,捂着被她踢得红肿的手臂望向浴室里,“在里面的不是粟羽吗?”
“是我,”粟羽从门后走出来,“是我和乐始一起。”
钱易黛不敢置信地眨眨眼睛,粟羽细细掩好襟口,镇定自若地说:“今晚我要出门,洗澡的时间比平时早。乐始急着休息,我提前和她说过,让她在我用完浴室之后进来。刚才我在隔间里收拾换洗衣服的时候听见你们说话,”她顿了顿,看着坐在地上的钱易黛,“以及,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们都看见了,一袋钱你居然偷窥!”岑既白气个半死,厉声说,“还好我们及时赶到,没让你做出下一步。”
钱易黛慌忙道:“你们听我解释,我只是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怕进去之后发现里面不止粟羽一个……”
“然后呢?”乐始面无表情地问,“你看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