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仿佛半个天下都被烈火焚噬,难逃火海。
刺鼻的焦味钻入每个人的鼻腔,那是一种像是焚烧某种动物皮毛时特有的气味,呛鼻而反胃。
景蝶儿捂着鼻子,眼神透露不知名的恐惧:“它死了吗?”
楚宴清怔怔地看着山一样熊熊燃烧的庞然大物,想到他连山轻河的尸首都没能抢下,整个人空了一样失语无言。
见楚宴清回答不出,景蝶儿只好绕到裴颜身边,顺便把佟瑛一起拉到腾蛇上驮着。
腾蛇被足以焚化整个世间的烈火和真仙之阵干扰,躁动不安地摇摆。景蝶儿伸手摸了摸,感觉腾蛇也快要撑不住了。
一阵风吹过,楚宴清扛着宋束刀聚到众人身边,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熊熊烈焰。眼中有恐惧,有期盼。但更多的,是对死伤无数的哀泯与无奈。
尤其是裴颜。
他亲眼看到,山轻河没能救出来。
楚宴清低着头站在裴颜身边。颤抖的肩膀诉说着他的愧疚和悲痛。裴颜很想安慰他,但一张嘴,却发现自己早已伤不能语。
万语千言,只能化作一抹悲凉。无限蔓延到整个天宇。
痛惜间,一个问题缓缓浮现在裴颜心底:
魔尊如果要杀山轻河,大可以直接把他杀死,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提着山轻河的尸体一路走到这里。
难道就是为了示威和挑衅?
裴颜细心琢磨,总觉得这不像山择栖的性格。
他凝神沉思,设想假如这样做的人是山轻河,那他会因为什么而做此举?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还是说半死不活的尸体另有用图?
山择栖已经魔化至此,按理说遇到仇敌,把对方挫骨扬灰都不为过。山择栖为什么会留着山轻河的身体到现在?
裴颜身子一冷,突然想起那把黑色的刀,还有山轻河一直躲躲闪闪不让他查看的背后伤势。
“......难道是器化?糟了......”裴颜失神,喃喃中想起古籍流下的两笔记载。
柳如云侧头:“什么?”
裴颜声音嘶哑,只发得出些微气音,因此柳如云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看到裴颜突然站到众人身前,举起护山大阵硬生生把他们几人逼退到百里之外死死镇住。
“裴颜!你干什么!”柳如云慌忙破阵,但他和真仙之境终有悬殊,费了半天劲也打不开裴颜的结界,“宋束刀!快打开结界!”
“在!开!了!”宋束刀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是让裴颜的阵法晃了几晃。
“你们看,那是什么东西!”冷棠惊恐的叫喊声引起大家的注意。
林寂抬眸,然后毫不意外地看着那魔物在火海里再一次徐徐站起,眸中闪过一丝无奈的苦笑:
“早就说了,这样不行的。”
佟瑛情不自禁地握紧胸前的衣裳,想到家中还有父母双亲,城里还有无数百姓,不由燃起一股强大的斗志:
“还有其他办法吗?”
“有的,”楚宴清轻声回她,“像秋家主那样以身祭阵,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林寂断然道:“我去。我孤家寡人怎么都一样。我去。”
“什么孤家寡人!难道我们不是你的家人吗!”冷棠见不得他如此颓败,话语里带着怒火,“你要做英雄也不要说这种无情无义的话!要祭阵,我来!”
柳如云一惊:“冷棠!”
“大长老别说了,我意已决。”冷棠头一次武断地打断师长的话,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只专注地盯着裴颜的身影。
柳如云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果然是天意,果然都是天意啊!”
柳如云望着一片死寂的夜空,突然好想念他的师父福灵老人。
若他老人家还在,不知道今日的一切是否可以避免,那些死去的人们是否可以回来。
也许是师门情谊心有灵犀,裴颜突然回头遥遥看了他一眼,柳如云心口一慌,感觉大事不妙。
“破阵,破阵!快破阵!”柳如云疯了一样招呼大家破阵,众人忙纷纷祭出看家本事,最后还是楚宴清开了九天玄鸟阵,才把裴颜留下的防御结界破开一丝缝隙。
众人趁机向裴颜飞奔而去,明明只有百米之远,却漫长地仿佛跨过了几万年之久的时间长河。
那个人的身影明明近在眼前,却又仿佛遥遥无期。
炽热的火焰灼烧着大地。
一阵一阵钝痛从头到脚传递,仿佛经受千锤百炼,砸得山轻河苦不堪言。
他很想醒,却动弹不得。想离开火海,却又转身掉入一片雪雾。
苍茫无际的白色包裹着视线。山轻河左看右看,一望无际的视野里没有任何边界,也没有任何着陆点。
他仿佛不是身处其中,而是飘飘荡荡摇曳至此。
迷茫中,山轻河突然发现天边的雪雾融为一束金光。
那金光闪闪发亮,几缕霜尘在其中缤纷飞扬,慢慢地,霜尘凝结为形,缓缓变出一个男子的模样。
山轻河认出那是裴颜。
霜尘一般的裴颜慢慢睁开眼,看看苍穹之下的金色光束,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最后朝着山轻河微微一笑,如神似仙,贵不可言。
山轻河无端生出一种想要跪地臣服的心愿。
“裴颜,是你吗?”
他尝试控制自己的身体走向他,待到快要靠近,却发现自己每向前一步,裴颜就融化一分。
山轻河吓了一跳,赶紧停下,低头一瞧,愕然发现自己身上竟然不断低落带着火的金红色的液体。
就像......像什么呢?
山轻河想了想。
像融化的钢铁?!
他猛地抬起头,看到裴颜在距他很近的地方一点点融化。山轻河越追赶,他就融化的越快。
“不,不要,不要!!!”
跑得太快,一下子磕在地上。山轻河闻到自己身上铁一样沉重的锈气。而裴颜正在他滚烫的注视里逐渐消隐。
山轻河猛地闭上眼,捂住眼大喊:“别走!你别走!我不看你了,我不追你了,你别走我求你了你别走!裴颜!”
一阵凉风拂过,后背立起细小的疙瘩。
“山轻河。”
裴颜的声音忽然想起,山轻河闭紧双眼,紧张地说不出话:“你,还在吗?”
“我在。”
山轻河腿软,试探道:“是不是只要我不动,你就不会消失了?”
裴颜似乎笑了一下:“我本来也不会消失。”
“那为什么我一靠近你就会融化呢!”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再难承受屡次失去他的痛苦。
“这个么,”裴颜思考该怎么跟他解释,“水遇到火当然会融化。可如果火不那么过分的执着于水,其实水也不会消失。”
裴颜声音飘摇:“万物一体,阴阳轮回。火也好,水也罢,始终不会真正分离。我这样讲,你能明白吗?”
山轻河静了静,语气有些急促:“不,不明白!裴颜,你别走好不好,别离开我好不好?”
“不离开你?”裴颜看着他,“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前提是,你能够明白这一点。”
山轻河疯狂摇头,哭喊不迭:“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无岩、凌云山、神天问!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裴颜,我真的受不了你一再离开我了,只要你不走,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不做朝夕相伴的爱侣也可以?”
“可以!”
“不做你师父也可以?”
山轻河犹豫了下,“可以。”
裴颜点点头,绕着他转了一圈,“其实你是想说,只要我活着就好,是吗?”
“是!至少这样我还能见到你,至少在凌云山上我还能感受到你的气息!哪怕是敌人也可以,哪怕十年、二十年、一辈子只见一次面也可以!我认了,我都认了!”
山轻河痛哭流涕:“我不要你爱我了,我不要你接受我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接受,行了吗?”
“轻河,你真的长大了很多。为师很欣慰。”裴颜微笑。可惜山轻河捂着眼看不见。
“你说什么?”山轻河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步步错到今天,裴颜居然夸他长大了?
裴颜谆谆善诱:“轻河,你要活下去,你活着,我就会存在。”
“想想你入道的初心,想想你最开始想要的东西。”
“我其实一直都在,永远不会消失。但前提是你要明白,你不会失去我。”
“轻河,醒过来吧。他们比我更需要你。”
“醒过来,轻河。”
“醒过来。”
“快醒过来。”
“山轻河,醒过来。”
最后一道声音威严而苍老,严峻而神圣。断然不是裴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