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裴颜开口前,楚宴清便站在厅前等得望眼欲穿。
当他等了又等也没看到秋沉的身影时,就猜到今天战场上发生了什么。
楚宴清心里难受,红着眼,把头发搓得乱七八糟:“早知如此我应该换下他,秋家主也不会被血字符伤及自身。”
山轻河闻言慌忙看了下裴颜,见他脸色如常,才略微放心,轻声劝道:“人各有命。如果今天是你去,可能佟瑛也会跟着去了。”
佟瑛始终低着头,眼圈儿发红。
她是最先注意到秋沉和秦修都没有回来的人。所以不能楚宴清开口,她已然想到了那是一场怎样惨烈的殉情。
厅里一时沉默,许久,只听到接二连三的叹气。
“秋家主大义无畏,秦修也不失凌云风范。他二人在诛杀魔尊一事上如此英勇,合该被世人铭记,代代称颂。”柳如云语态沧桑。
他看看山轻河,又看看裴颜,不由自心底生出几分感叹:
“如今魔物已死,神魔大陆重归安宁指日可待。裴颜,你是不是也该想办法把你徒弟身上的魔尊之力卸去了?”
“什么话?!”宋束刀没忘记当日凌云山上发生的事,他始终不能原谅山轻河对裴燕的忤逆羞辱,一双愁云万千的眼霎时凌厉竖起,“除非我死了,否则 我绝不会让他再踏进凌云山一步!”
柳如云试图劝导:“可是他毕竟也出了大力,这件事......”
“一码归一码!”宋束刀猛地拍了下桌子。
宋束刀语气坚决:“他除那魔物也是为了他自己!但是刺伤裴颜、忤逆犯上就是不可饶恕的死罪!柳如云你别把我惹急了!”
柳如云被老二的吼声哽了一下,不敢说话了。
宋束刀在凌云宗专掌刑法,这么多年一向处事有度泾渭分明。如果他把着这条线不许越过,柳如云也不能强行和他作对,置凌云山的法度界限于不顾。
更何况事关裴颜。
灯火摇曳,人困马乏。
林寂突然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场上二人的对话:“我师父的葬礼二位长老预备什么时候办?”
裴颜垂首:是啊,赵宜清也回不来了。
“马上就办。”宋束刀直接拍板,“等把灵馥国附近的脏东西都清扫干净,我们立刻启程回山。回去后先给三长老办葬礼,再准备秋家的事。秋沉走了,他的后事凌云山不能不管。”
宋束刀看向裴颜,裴颜自然应允:“我会亲自去一趟秋家将此事料理好。”
景蝶儿嗓子干到冒烟,海饮几盏才感觉自己是真的活下来了,心略微放到了肚子里。
她默默盘算着景家折损的大小灵兽和众多弟子,感觉经此一战,整个修真界的发展恐怕都要倒退几十年。
“山轻河,”红面纱一直靠在一旁的椅子后头,此刻他乍一出声,吓了众人一跳,“你把金簪拿回来没有?”
山轻河本靠在椅子上沉思秋沉之事,闻言倏地睁大双眼,即刻从座位上站起,“糟了!”
红面纱头疼地看着他,“你可真该死啊!”
山轻河一脚跨出门外,突然福至心灵回头看了一眼裴颜,果然在半空和裴颜焦灼关切的目光碰上,颤得他心神摇曳。
“我去去就回。”
裴颜点点头,绷直的脊背恢复松弛。
山轻河和红面纱御剑而起,瞬间化为天际两颗飞逝而去的流星。
楚宴清看着佟瑛帮大家依次斟茶,主动起身帮忙,行动间温柔和煦,仿佛二人默契已久,看得柳如云十分宽慰。
“我有一个提议,等大事完结,咱们也该办一两件喜事冲一冲了。”
宋束刀瞥了一眼柳如云的眼色,冷哼一声:“你真是老糊涂了,人家佟姑娘愿不愿意还是两说呢。你有这闲心,好好想想怎么把山轻河从宗主身边赶走行不行?”
裴颜放下茶盏,“这些都不急,先顾好三长老和秋家主的丧事要紧。神魔大陆能有此刻的平静,我们更不应该忘记他们的牺牲。”
林寂的眼泪一滴一滴砸落在剑鞘上,宋束刀叹了口气,这次终于没有骂他哭哭啼啼像个姑娘。
“林公子,”佟瑛给林寂换了盏新茶,“三长老功德圆满是好事,林公子千万想开些。否则活下来的人要怎么办呢?”
林寂泪眼婆娑地接过,看到佟瑛温和的眉眼下藏着细细的皱纹,突然想到比起佟家,自己似乎却是没有资格悲痛欲绝。
毕竟佟桀佟蒿都是横死,别说功德,只怕能不能好好轮回都是问题。相比之下,赵宜清真的已经好很多了。
“多谢佟姑娘,”林寂努力压抑抽噎,“对了,佟家以后准备怎么办呢?佟姑娘要接任家主吗?”
楚宴清沏着茶水,动作一顿,心跳也跟着慢了半拍。无他,这也是他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如果佟瑛接任家主,那他和佟瑛成亲,佟家楚家的事要如何分管协调?如果她不接任家主,难道要把整个佟家并入楚家?
只怕佟家从上到下都不会同意的。
这也是为什么楚宴清迟迟没有去佟家二老跟前提亲的原因。
佟瑛看着楚宴清窘迫的神色,脸颊微微一红,垂首坐到一边,“家父家母年事已高,佟家眼下确实唯有我能主持掌管,不过此事还需要和父母商议。楚家主若愿意,不妨和我一起向父亲母亲问候一二,顺道听听长辈们的意见。我想,他们一定比我们这些小辈更有经验。”
“自然愿意!”楚宴清“唰”地站起,等不及一样快步向门口走去,走了几步才察觉自己失态。
他忙尴尬找补,“许久未见,应该向二位前辈请安的。”
佟瑛看了看裴颜。裴颜微微一笑,点了下头。佟瑛当即起身向众人告退,随楚宴清一道向后院走去。
二人一路无话,唯有心跳如雷。
进到父母房中,两位老人正吃过汤药,准备休息。见佟瑛突然来问安,还带着一个男子,二老心里略有诧异。
佟老夫人:“瑛儿,你这是?”
佟瑛看了看楚宴清,又看了看垂垂老矣的父母,深吸一口气,撩起裙摆跪在二老榻前,楚宴清立刻依样照做,神情庄重。
“父亲,母亲,这是楚家家主楚宴清,”佟瑛脸颊升起一团红晕,“女儿,女儿......”
楚宴清见状立即俯身叩拜:“晚辈楚宴清,愿娶佟瑛姑娘为妻。三媒六聘,十里红妆。白首相携,此生不负。”
佟瑛娇羞拜下,“女儿亦同此心。请父亲母亲成全。”
佟老爷子眨了眨浑浊的双眼,依稀在楚宴清脸上看到了当年楚万生英姿不凡威武不屈的神情。再想想二女儿佟瑛素来沉稳端慧,从小到大虽然十分恭顺,但也是个极其有主意的孩子。
她亲自选定的人,绝不会错。
“你看怎么样?”佟老妇人从看到楚宴清和佟瑛并肩而立时,心里就一万个满意了,因此只是笑呵呵地发问,神情语气俱是十分满意的。
“甚好甚好,”佟老爷子挥手让人起身,“宴清,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自打你父亲走后,我着实替他担心了很久。但见你如此妥当周全,楚家也蒸蒸日上,我也就放心了。瑛儿交给你,我心里踏实。你可要好好待她啊!”
楚宴清喜不自胜,和佟瑛再拜大礼:“二老嘱托,宴清铭记于心,誓不敢忘!”
佟老妇人笑呵呵地把两个年轻人送到门口,随口问道怎么不见佟风佟蒿来请安,楚宴清自然而然地接过话来:
“裴师尊觉得他们根骨齐佳,是难得的可造之材,已经把他们收入门下了。这会儿二人都在凌云山拜师学艺呢。老夫人放心,等忙完这一阵,裴师尊一定放他们回家探亲。”
闻言,老妇人喜笑颜开地回去了。佟瑛则沉声叮嘱自己的亲信,务必要把二老身边的人都换成机灵懂事的,上下口供一致,绝不可说漏嘴。
等到周围没了旁人,佟瑛才少见地透出几分脆弱,“希望将来父亲母亲不要怪我刻意隐瞒......”
佟瑛泫然欲泣,楚宴清感同身受,默默将人揽进怀里。
佟瑛伏在他肩头酣畅淋漓地哭了几声。末了,她红着脸抬脚离开,“快走吧,裴师尊他们还等着呢。”
“好。”
楚宴清温柔一笑,牵起她的手。
盛夏已过,凉风习习,秋色悄然爬上纤细竹影。二人漫步月下,身份心情都与从前大相径庭。
“等凤凰花开的时候,我来娶你过门,可好?”
佟瑛没说话,只是捏了捏他的手,算是同意。二人回到厅上,躲过众人善意的打趣,安安静静地酝酿着心底的幸福。
更声响过几回,景蝶儿有些乏累坐不住,神色疲倦道:“山轻河怎么还没回来,什么东西找这么久?”
“要不我去看看?”柳如云向裴颜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