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欲晚,华灯初上,楚宴清亲自来别院请诸位宾客入座小聚。
谭峰和谭镜轩前后脚出来,二人都换了一身玄色衣袍,束腕佩剑。不知为何,谭镜轩脸色尤其难看。如果说以前他只是骄纵跋扈,此刻脸色倒显出些强行压抑的戾气。
山轻河一边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一边贴近裴颜身侧,低声商量:“师父,等下你与谭家主坐一起,我盯着谭镜轩。他有点不对劲。”
裴颜闻言,目光不动声色地在谭家父子脸上转过,却见谭峰并无异常,只是谭镜轩兴致缺缺,有些食不知味。但他一向不反对山轻河的大小想法,略一点头,便抢先一步走到谭峰身边,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飘然落座。
“让孩子们坐在一起,他们也放松些。”裴颜轻声回答谭峰的疑虑,葱白纤长的手指端起案几上的小茶杯,“这茶似乎不错,谭家主,请。”
“哈哈,说得对,让他们小辈多结交结交也是好事。裴师尊,请!”茶入喉舌,谭峰眸中恨意一闪而过:
狗屁的结交小辈!过了今晚,他楚家还在不在都还不知道呢!
谭峰悄然掩去一番心思,飞快地对儿子使了个眼色,那谭镜轩再不情愿,也只得阴沉着脸一脸晦气地坐在楚宴清和山轻河中间。偏这二人,一个是凌云宗裴师尊大弟子,一个是有掌家之权的楚家下代宗主。只有他高不成低不就,被凌云宗逐出山门,只能夹着尾巴,靠父亲的名望行走江湖,活脱脱像个没断奶的孩子。
谭镜轩越想越憋屈,还没上菜就先喝了数盅。
山轻河从果盘上拿起一个石榴慢慢剥着,娇红的石榴汁很快淌了一手,他随意地甩开,眉宇间藏些凌冽。
“谭公子,这芙蓉暖虽然醇香可口,但如此豪饮可是会醉的。”楚宴清突然从一侧出现,亲自从侍女手中接过菜盏端上桌来,“这道美人肝是本地独有,口感鲜脆浓香,别有一番风味,谭公子不妨尝尝。”
山轻河动筷去夹,谭镜轩却好像喝多了似的,端着酒杯猛地冲山轻河一撞,一盘子热菜顿时翻在山轻河身上。
“啊,哈哈,不好意思,我喝,喝多了哈哈哈哈哈哈。”
楚宴清连忙去擦,“山兄!你没事吧!”
这菜要爆炒才出香,一路端过来都都热油封着香气,这一泼就好比把刚出锅的热油倒在了身上,山轻河岂能无恙?!楚宴清心里微怒,看谭镜轩越发不顺眼。
“没事!”山轻河咬牙按住楚宴清的手,语气沉重,带着提醒:“我不便离席,劳烦你去给我找件衣服换上。”
他手下用力,将楚宴清纤细的腕子握出一圈红痕,楚宴清侧眸看他神色,径直退下,去为他拿干净衣裳。
“谭镜轩,”他一走,山轻河立刻不顾伤势一把扯住谭镜轩的领口,“别跟我玩花招。不管你今天想干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如愿。”
“哈哈哈哈哈哈,山轻河,你可真恶心啊!你师父杀了楚梦停,你却在这假惺惺地和楚宴清兄友弟恭起来,真是一对虚伪做作的好师徒。我倒要看看,等下所有人都看到楚梦停尸体的时候,你们还能不能继续假清高!”谭镜轩一身酒气,眸子里的恨意却昭然若揭。
“你!”山轻河刚要呵斥,却发现一道丰腴美丽的身影来到案前,正是楚家夫人狄氏。
狄氏是长辈,又是楚宴清的母亲,山轻河匆忙起身,“一点小事,惊动夫人,实在不好意思。”
狄氏忧虑地看着两个年轻小辈,一双横波目里满是愁云,“是不是清儿招待不周,怎么二位小公子都面色不快?”
她注意到山轻河被烫红的前胸,连忙捂着樱桃小口一声惊呼:“这是怎么了!快,去拿凉水来!”
一旁侍女匆忙打来凉水,狄氏亲自拧了帕子一点点拭去山轻河身上的污渍,“等下让清儿拿上好的烫伤膏来,若是留下疤或者发了脓,可是要遭罪!”狄氏怀着身孕,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受伤,难免联想到自己的孩儿,禁不住红了眼圈.
山轻河心中动容,方才的戾气也减去几分,他遥望了一眼楚万生,发现他端坐在上,目光却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多谢夫人慈爱。一点小伤,夫人还是快些归座吧。”
狄氏又细细叮嘱了一番,临走时歉意地冲谭镜轩也笑了笑,没想到却换来谭镜轩一声冷笑。她讶异地看着这位同为世家子弟的笑少爷,带着深深的惊异踱步归了主座。
山轻河松了口气,刚一坐下就感觉胸前流动着一股凉意缓缓抚过伤痛之处,把方才的灼痛消解大半。
是裴颜。
他低下头,借喝酒的动作掩去唇边笑意。
不一会儿,佳肴齐备,雅乐悠扬,楚万生举杯贺道:“今日欢宴吉庆,有裴师尊与谭家主远道而来,万生虽不胜酒力也要薄酒以贺!请诸位与我共饮一杯,愿与诸君同心同德,捍乾坤、承天道!”
众人应声而贺,纷纷举杯遥祝,山轻河亦略抿一口。他目光在几丈外的裴颜身上飞快一点,见他低头浅酌,唇上沾了一层亮晶晶的颜色。
尔时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只楚宴清未曾入席,一直在旁监管筹备宴会之事。他时而给长辈敬酒,时而与同来的谭氏子弟说笑一二。
轮到山轻河这桌时,楚宴清脸颊已飞了几抹红云。眸子倒是清亮有神,大约是脸皮儿太薄,喝酒容易上脸的缘故。
山轻河打趣:“你这个主人可别先喝醉了。”
楚宴清仰头一笑,束发用的栖凤金冠在烛光下迸出夺目颜色,“怎会!我还要留着精神送母亲回房呢,她如今身子不便,断然坐不到宴席结束。自然了,我一定会留到最后,与各位把酒言欢!”
谭镜轩把玩着鎏金酒盏,不可一世地覰了台上的女人一眼,接着摇摇摆摆地站起来,伸手搭在楚宴清肩上,怪笑一声:
“楚大公子?你和狄夫人还真是母慈子孝啊。不知你父母感情一向可好啊?”
楚宴清本就不喜欢这个被裴颜亲自逐出师门的纨绔子弟,此刻只是勉强维持风度,微微一笑,眼中毫无温度:
“谭公子醉了。家父家母的私事不是谭公子该过问的。”
“来人,送谭公子回房休息。”楚宴清抬手,迅速有楚氏子弟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谭镜轩。不料谭镜轩喝了酒一身蛮力,几下就把几人撂倒在地,宴会顿时因为这番动静变得鸦雀无声。
“放开我!知道我是谁吗?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动我!”谭镜轩突然拔剑而出,一身杀气。
凛凛寒光一闪,楚万生的目光慢慢落到谭峰身上。他以为谭峰会出言喝止自己的儿子,没想到他却视而不见,只自顾自喝酒吃菜,仿佛谭镜轩的表演正给他助了兴致。楚万生眉头一皱,察觉事情有异。
楚万生:“谭公子想必喝醉了,清儿,送客人去偏院歇息。”
“是。”楚宴清亲自上来扶他,谭镜轩自是不肯,一来二去,两人竟推搡着动起手来。
谭镜轩仗剑而行,招式狠辣锋芒毕现。楚宴清身无长物,只一把玉柄锦扇与他相抗。但他姿态飘逸,身如浮云,谭镜轩打了半天竟好似打在一团空气上,始终近不了身,不禁恼火起来:
“楚大公子只会跑,楚二公子身首异处,楚家既如此无能,合该退出四大世家,归入我谭氏麾下!”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楚万生和妻子狄氏倒还稳得住,但旁边早有急躁的楚氏子弟冲了出来:“你说什么!我楚氏好酒好菜招待,你竟如此无礼!堂堂谭氏大家,子侄后辈竟是如此难登不上大雅之堂,真是不像话!”
谭镜轩怒目而视,飞身向前,一剑砍向那弟子。此时山轻河离得最近,下意识出剑相帮,赶在楚宴清之前一剑将谭镜轩击退。
山轻河神情冷漠,不屑伪装,眯眼看了下谭峰,叫道:“谭家主,你儿子疯了,你全当没看见不成?”
谭峰正自斟自饮,听到有人喊自己才慢慢掀起眼皮,仿佛在责怪来人打扰了自己喝酒看戏的兴致,冷声道:
“我只是觉得轩儿说得也有理,楚家主不妨仔细一听。”
楚万生诧异地和夫人对视一眼,眼神慢慢从审视变为冷淡,“谭兄这话从何说起?万生自问没有对不起谭兄,你何故纵子无礼,欺辱我楚氏子弟?”
楚万生站起身,负手而立不怒自威,仅仅平静地注视着下方,就让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强势威压。
谭峰放下筷子,也正襟危坐,神色离却流露出一丝嘲弄。
“欺辱?谭某自是不敢,不过凌云宗裴师尊和他的高徒恐怕有话对你说。”
裴颜闻言,对台上之人方欲启唇,未及出声却被山轻河打断——
“楚家主!”山轻河快步向前站到堂中,眼神飞快地在裴颜、楚宴清身上划过,“都是我的错。前些日子我下山历练,与魔族势力交战时不小心误伤了一位楚氏子弟,这才登门拜访抬棺谢罪。不过此事另有隐情,绝非谭家主所言的‘欺辱’!”
“啊,对对对,”谭峰挥挥手,有人将小棺材抬了上来,“镜轩,你也别着急,咱们先让楚家主认一认自己的孩子,再理论四大世家排名先后之事也不迟嘛。”
谭镜轩闻言冷笑一声,随手破了山轻河的障眼法,小木棺材顿时变回了蓝玉所制的华美晶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