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一改版
山轻河出现在天道堂时,谭镜轩正靠在桌前和几个世家子弟谈笑风生。乍一看到他好手好脚出现,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
“你怎么来了?”谭镜轩上下扫视,眼中尤有些不可置信。
本想着能趁山轻河不在提前处理父亲留下的消息,如今山轻河回来听课,那自然会多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想到这,谭镜轩眼底顿时风起云涌。
“大师兄不是应该待在凌尘殿养伤吗?”
山轻河踢开凳子落座,抱着手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这不是怕师弟见不到我,心里惦记,伤一好就赶紧回来了么。”
“不会吧,这么快就痊愈了?”身后有几人交头接耳,“那可是师尊的空灵剑啊!大师兄难道是石头打的,居然一夜就恢复了?”
众人惊奇又艳羡,谭镜轩的脸色却更难看了。山轻河也不解释,搭着二郎腿靠在椅上,大大方方任人打量。
他本就天赋异禀,灵华都与众不同,体质好都算是他最差的本事了。谭镜轩的脸色越难看,他就越高兴。这会简直恨不得骑到他脸上大笑几声才解恨。
“怎么了谭师弟,空灵剑没伤我毫分,你很失望?”山轻河笑意明显,贴脸开大。
“看来嫡传弟子这个位置注定与你无缘啊,就算师兄我有心相让,奈何老天不答应啊。”他“啧啧”几声,一脸无辜。
“你!”
谭镜轩终于恼羞成怒,想动手,却被身边人按住。谭家几个陪读的子弟顾忌二长老,纷纷冲他使眼色,谭镜轩纵然额角青筋乱跳,也只得愤愤然甩开手。
“大师兄!”对峙间,佟蒿拼命从后面挤了进来。他嘴里连连念叨“得罪”,借着圆滚的身躯灵巧地蹭到山轻河身边。
方一坐下,佟蒿便瞪着金鱼一样圆鼓鼓的眼睛紧张地把他看来看去,嘴里念叨不停:“大师兄你千万别大意,有些伤面儿上看不出,但伤到肺腑就是一辈子的事。师尊怎么都不许你多歇两天呢?要不我去找我师父帮你求个情?”
佟蒿的师父就是谭镜轩的师父,他说这话旁人未必多想,谭镜轩却头一个把佟蒿恨上了。他恶狠狠地盯着佟蒿圆咕隆咚的脑袋,想起从前即便他是大师兄,自己照样如鱼得水未曾将之放在眼里,等拜师大典取而代之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哪能想到半路杀出个山轻河?还敢对他如此放肆!
谭镜轩阴毒目光滞留不去,山轻河却混不在意。他上手捏了捏佟蒿肉乎乎的脸颊,见他关切之色不变,心中难免有些感动,戏谑道:
“没事儿,你师兄我命硬,想死也不容易。”
这话似是暗示,惹得谭镜轩狭长的眉峰颜色更深,山轻河长手长脚瘫回座椅,抬眸瞪回去,眸子里也是止不住的嚣张。
眼看一场纷争又起,幸而执课长老到了,众人这才噤声散去。唯有谭镜轩原地不动,依旧默不作声盯着山轻河,两个人隔空挑衅,气焰难分高下。
执课长老抬抬手示意谭镜轩归座,接着慢吞吞地把古卷展开,将今日的课程娓娓道来:“大家请坐好,今日我们来学药修法阵在实战中的‘起承转合’四式。”
执课长老重疗愈系法阵应用,三长老专擅医药研究。比起用炼丹炉分解美人图,唠唠叨叨的概念讲解和纸上谈兵难免让人昏昏欲睡。
山轻河打了个哈欠,发现佟蒿正一丝不苟地记着笔记,时不时的还用手比划两下,似乎是在努力理解执课长老抽象而温吞的讲述。再看坐在前面的谭镜轩,虽然身姿端正,但显然没有着手记录,看起来似乎对疗愈阵也不怎么上心。
一节课稀里糊涂听完,山轻河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见谭镜轩跟在执课长老身后出去。不知为何,他本能地想跟上去看看,奈何刚一抬腿就被佟蒿兴高采烈拽了回来。
“佟蒿,你先等会——”山轻河费劲儿地抽出胳膊想去追谭镜轩。
“大师兄你快看我这些笔记录得怎么样?”佟蒿举着几张纸在他眼前晃晃。山轻河没办法只好耐住性子看了两眼,嘴里敷衍道:“嗯,好,不错。”
佟蒿开心地举着几张纸看了又看,然后小心翼翼地折成四方大小揣进怀里。他捂着胸前,脸上一热,望向远处的双眼充满希冀。
“我爹娘身体不好,大哥二姐又要掌管族内事务又要伺候父亲母亲,我已经五年没有见过他们了。要是什么时候能有机会下山,我就把这些给我二姐送回去,她那么聪明,一看就会,一定会成为最好的药修!”
眼看错过谭镜轩最后的身影,山轻河只好脚步一拐绕回座上,眉宇间有些雾霭沉沉,“你家里这么多兄弟姐妹,怎么不一起来凌云宗学习?”
“嗐,以前家里穷得很,哪有钱送孩子来凌云山求学?也就是到我出生,日子才好过了些,可是哥哥姐姐年纪也都大了,最后就只来了我一个。”佟蒿笑笑,脸色憨厚,对佟家式微之事看得十分坦然。
山轻河听他这么一说才后知后觉:佟蒿这活泼仗义的性格完全是他自己心宽体胖修来的。不像那些世家子弟,修行不怎么上心,倒对一些阿谀奉承的捷径手段十分拿手。
反观佟蒿,人家祖上也曾赫赫有名,据说还和万古上仙颇有渊源。虽然如今佟家人才凋零、家道中落,但脊梁骨却一直宁折不弯。看似温和从容不爱计较,其实骨子里那杆秤比谁都硬。
山轻河看着佟蒿心满意足的笑容,打心眼儿里觉得这小孩和别人不一样,为人实在又靠谱,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干净。不像他和谭镜轩,想要的都太多,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对了,谭镜轩呢?
山轻河冷不丁停下遐想,心跳骤然加速,总感觉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他左等右等,直到课上一半,谭镜轩才姗姗来迟。执课长老并未责怪,谭镜轩便坦然就座,也不曾多看山轻河分毫。然而他越是谨守礼法,山轻河越觉得不对劲。就在盯着对方落座的刹那,山轻河忽然心脏刺痛,但未及反应,那刺痛又瞬间消失了。
山轻河疑惑地捂着胸口,心里暗道奇怪:难道裴颜和三长老两个人都没把他治好,真落下了什么伤及肺腑的毛病?
不过当时靠在裴颜身上的时候倒是挺舒服的......想到这,山轻河心里不觉软了两分。
“佟蒿,等下我要去受二长老先前定下的惩罚,你知道惩戒堂怎么走吗?”山轻河收了课本跟着下课的人群往外走。
佟蒿一愣,马上机灵地指了位置,“大师兄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过了凌生峰,拐个弯儿就到了。”
山轻河谢过他,一个人溜溜达达去了。路行一半人烟渐少,他顿住脚,瞥了眼身后,“谭师弟跟了我一路,不会是想在这,一剑杀了我吧。”
凌尘殿上,裴颜抄录阵法剑谱的手突然定住。
谭镜轩犹如夜行的猫,缓缓从墙后现身,语调轻慢:“大师兄真会开玩笑,师弟岂敢。”
山轻河见他神态悠闲、从容不迫,心里越发发毛,不觉眉心一紧,沉声质问:“你刚才和执课长老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晚了半节课才回来?”
话音一落,谭镜轩却猖狂大笑起来:“怎么,在师尊身边几日,便学会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谭镜轩围着他绕了一圈,越发感觉他身上那身嫡传弟子的服饰格外碍眼,不忿咒骂:“果然是灾星孽缘。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山轻河当日说自己无父无母只是情势所迫编出来的借口,但这话从谭镜轩的嘴里说出来,他就觉得格外恼怒。他压住体内乱窜的火气,一把拍开谭镜轩指指点点的手。见他腰间的龙牌玉佩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淡淡然道:
“谭公子若有空不如劝你爹再生个儿子。万一哪天死了,谭家岂不要绝后。”
暮色微凉,吹来一阵寒风。庭中枝叶沙沙作响。谭镜轩后颈灌进一缕冷风,身上一凉,心火更旺。
谭镜轩:“看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裴颜那个修仙修傻了的才会信你。什么人形灵华、天纵奇才......山轻河,你籍籍无名又来路不清,体内杀伐之气如此之重,要不是裴颜这朵莲印替你遮掩,你和那些谋杀同宗的孽障有什么区别?凭你,也配做嫡传弟子?”
“哦,你说得是像你爹那样谋杀兄弟、抢夺家主之位的孽障吗?”
山轻河心里一乐,继续开大:“你和佟蒿同一年拜师,十年了裴颜都没看上你,你也不想想你那个活爹背地里都做过什么。就这,还敢肖想做他的嫡传弟子?你们父子俩还真是蛇鼠一窝。”
山轻河字字诛心直奔对方脉门,谭镜轩听完果然勃然大怒,随身佩剑在剑鞘中嗡嗡作响,显然已经动了杀心。
谭镜轩:“你说什么!我谭家为当世第一世家,是凌云宗最强大的同盟依仗!若不是你惺惺作态,在拜师大典上巧立名目,嫡传弟子之位非我莫属!况且我父亲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神魔大陆的将来!裴师尊既然如此不领情,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他知道得罪谭家的下场,让他求着我登上凌尘殿!”
山轻河眯了眯眼,对谭镜轩的狗急跳墙感到一丝诡异。
山轻河:“你敢这样侮辱师尊,是打定主意要造反了吗?”
谭镜轩利刃出鞘,刀锋寒芒逼得人不敢直视,“大师兄说笑了,我只是不忍裴师尊被小人蒙蔽,替他清理门户罢了!”
山轻河没想到他真敢动手,心里蓦的一慌,他想起裴颜的许诺,一边等他出手相助,同时在心里把谭镜轩父子骂了千万遍:
“越俎代庖!你还敢说谭家没有异心?你老子才下山几日你就原形毕露,看来凌云宗这座小庙是供不下你这尊大佛了!等我筑基,我必亲自把你打下山门!”
那谭镜轩素来是个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受了山轻河如此羞辱,又想到他的人形灵华确实不可小觑,当下变动了斩草除根之心,下手逐渐狠厉起来。
只见山轻河仗着身姿灵巧跑开几步,一回头,突然被一座从天而降的雪色大阵困在原地。他尚未筑基,哪里受得了落雪阵此等寒意刺骨的鞭笞?立刻就踉跄半跪,五脏六腑跟着一钝。
“山轻河,凌云山上,有你无我!”
谭镜轩手中动作不停,落雪阵骤然加剧。风霜雨雪如枪林箭阵,不等山轻河反应便齐刷刷向他杀去。山轻河一介凡夫俗子,别说这辈子,就是上辈子在电影特效里也没见过这种阵仗。
大雪封山一般的冷意冻麻了他的身躯,剑一样锋利的雪片招招致命。山轻河尚无根基,很快就一败涂地。然而等待已久的那抹身影却迟迟没有降临。
山轻河不愿承认心底的一丝失望,他恶惨惨地死盯着阵外之人,越想越不甘心。
谭镜轩这孽障打从他遇到第一天起就处处跟他不对付。裴颜的弟子之位只有一个。如果今天自己死在这,谭峰必定会想办法把谭镜轩塞进凌尘殿。而裴颜也未必不给谭家面子。到时,那些永远不变、灰飞烟灭的誓约。岂不都要给了谭镜轩?!
绝对不行!
山轻河怒火重燃,突然生出一股庞大的求生欲,仿佛从胸前绷出一团烈火,喷涌嘶吼着要将大雪中的谭镜轩焚烧殆尽。
他一个凡人之躯,骤然承受冰火夹击,心脉都仿佛快要断裂。这种痛楚无法用一拳一脚衡量,根本不似人所承受,比裴颜空灵剑的巨大压迫还要令人心生绝望。
濒死之际,山轻河愤怒大喊:“谭镜轩!今日我若不死,来日必屠你满门!”
说话间,一捧火焰腾空而起,瞬间将近在眼前的雪剑融化。霎时水滴石穿,烽烟乍起。凌生峰上空阴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