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顺从公主府走出,走在文福街上。
他脸上憨厚的笑意消失了,阴郁的愁色布满眉间,那高大的身躯,仿佛被层层的乌云笼罩。他的脚踝像被黑色的影子拖着,步履有千斤重。他就这也踉踉跄跄地走在街上,脑袋微垂,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垮。
“邓捕快,今儿真早啊。”有熟人笑着同他打招呼。
邓顺立即抬头,向来声的方向露齿一笑,当作回应。
“你娘的痨病好点没?”那人问道。
“好多了。”邓顺笑道。
待那人走远,他又变回方才那副行尸走肉般的模样,在街上僵硬地走着。走了许久,他拐进了一家开在巷子角落的漆黑店铺。
那是家长生店。
国子监里,先生还没来,学生三三两两坐在位置上,学堂的氛围有些吵闹。
“你可认识徐奉?”有人拍着白朝驹肩膀,此人名叫郑良才,正伸手指点着一个缩在角落里的少年,示意白朝驹去看。
唤作徐奉的少年安静地坐在墙边看书,与学堂里吵闹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皮肤很白,长相很是不错,眉清目秀,甚至比女孩还秀气些。
“他怎么了?”白朝驹问道。
“你看他脖子上的貂。”郑良才轻声说道。
白朝驹抬眼看去,徐奉的脖颈上绕了圈白色毛绒的围巾,那围巾并不显眼,藏在深蓝的衣襟和脖颈的夹缝中。
“他前几日还冻的瑟瑟发抖呢。”郑良才嗤笑道。
“他或许是南方来的,不知道京城冬天这么冷,前些日子穿少了,今日穿得厚些。”白朝驹淡然道,他不明白面前这人在笑些什么。
“你等等看吧,再过几日,他就穿金戴金了。”郑良才神神秘秘说道。
“你是说,他这些东西来路不正?”白朝驹问道。
郑良才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瞧瞧他那模样。”
“他模样怎么了?”白朝驹疑惑道。
“肯定是谁家小倌。”郑良才笃定道。
白朝驹眉头一皱,怒道:“这里可是国子监,你怎么拿同学开这种玩笑?”
郑良才双眼睥睨,似笑非笑地看了白朝驹一会儿,说道:“我看人很准的,像你这样,就算长得俊,也一看就不是小倌。”
白朝驹没料到这人的玩笑还能开到自己头上,瞬间捏紧了拳头,咬牙道:“下次再说这话,别怪我的拳头不长眼。”
“好,好,我不说就是了。”郑良才连声答应着,一见白朝驹转过身子,立刻笑得合不拢嘴。
对对,就是他这脾气,一看就当不了小倌,郑良才想着。
午时,正是一日之中阳光最好的时候,京城却下起了雪。
雪起初并不大,只三三两两的几点,太阳也开着。雪花飘到被太阳晒得发热的黑瓦片上,顷刻间化成水珠,渗入瓦片的缝隙中,润湿了掩在泥垢下的野草种子。
过了一刻钟,雪忽地下大了,遮天蔽日,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宛若鹅毛。哪怕在寒冬腊月,三九寒天,也少见如此大的雪。
邓家的瓦屋上,瞬间积起厚厚一层白色,掩盖了瓦缝中的枯草和泥巴。
他家的院子很小,打理得倒是整齐。靠门的位置种着棵花楸,花楸下摆着口大水缸,水缸边放着横平竖直、狭长的箱子,长约八尺,杉木做的。
邓顺没有去巡街,也没有换下那身捕快的衣服。他怔怔地坐在大门的门槛上,托着脑袋,望着灰白的天空。
“娘,是我害了你啊……”他喃喃道,眼睛仿佛失了明那般,空空地飘向远方。
他也没注意,院子的墙头,花揪树旁,另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公冶明在墙头上扒了许久,默默注视着院子里一切,踌躇着要不要上前,或是等邓顺发现自己。
可邓顺一直坐在门槛上发呆,仿佛被大雪冻在那儿了。
墙上的人又看了会儿,见邓顺仍旧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就收起脑袋,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