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根绳子,你把绳子在身上捆紧,我拉你上来。”他对着井里的人喊道。
那井里的人浑身湿透了,脸上沾满了污水,抬眼地往上看着,模样有些可怜。
他看到白朝驹丢下了绳子,赶忙抓紧往身上缠,把绳头打了个死结,拉了拉。
白朝驹见他已将绳子缠紧,就用力拽紧绳子的另一端,拼命往上拽。
那人不重,甚至有些瘦弱,白朝驹拉得毫不费劲,不一会儿就将他拉了上来。
“你先洗洗脸。”他将一瓢水递给他。
那人将水泼到自己的脏脸上,伸手抹了抹,露出张有些瘦弱的少年的脸。他看起来也很年轻,刚刚成年的样子。
“坏了,我的儒巾。”少年摸到了自己头顶,发现帽子不知去了哪里,慌忙跑回井边,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白朝驹赶忙拉住他,生怕他脚一滑,又滑下去。
“你掉到井里,留条小命就不错了,先回去换套衣服吧,迟点也无妨,我替你跟先生解释清楚。”白朝驹说道,“但你来的时候可得看着点路,别再脚滑了。”
“你真当我是脚滑掉进去的?”少年忽地咧嘴笑道。
白朝驹笑道:“难道是井里有宝贝,非要进去看不可?”
听闻此话,少年大笑起来。很难想象,以他瘦小的躯体,竟能发出如此洪亮的声音。
“我不过是说了句,孔子是个虚伪的假圣贤,就被一帮人架起来丢里面了。”
少年漫不经心地说着,看着白朝驹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愕,反问道:“怎么?你也要把我丢里面吗?但你不像他们,你力气大,一个人就能把我丢进去。”
“你居然在国子监说这种话?”白朝驹惊讶道。
“说说实话而已。”少年挑了挑眉毛,“樊迟请学稼,你读过论语,应当知道吧?”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白朝驹说道。
“对,就是这个。”少年说道。
“这篇怎么了?”白朝驹问道。
“这篇前面是没什么,樊迟问孔子怎么种庄稼,孔子说自己不如老农。樊迟又问孔子怎么种菜,孔子说自己不如老圃。可等樊迟出去后,孔子却感慨道,樊迟要是好好研究治国,四方百姓都会带着孩子归顺他,何必研究种地?可研究种地又怎么了呢?研究种地,难道就比研究治国低劣吗?孔子难道不用吃饭吗?”少年说道。
“可樊迟的确是个治国之才,人的精力终归有限,他要是研究种地,岂不是浪费才能了?”白朝驹问道。
“你这话就不对!”少年皱起眉头,“你简直和孔子一样虚伪!”
忽然间被扣上虚伪的帽子,白朝驹自然有些不爽,但他还是强行摁住心里的怒气,昂着脖子问道:“那你说说,我这话哪里不对了?”
“你还算好点。”少年神色缓和了些,他想面前这人愿意听自己的话,还不至于虚伪到那种程度,只是被仁义礼智信洗脑得厉害而已。
“你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说会种地的人,比会治国的人更低劣。你口口声声说,樊迟是治国之才,就得治国。但要我来说,倘若他去研究种地,也一样是大才,也能让更多人吃得饱饭。”
白朝驹沉思许久,喃喃道:“我还真没这样想过。倘若有才之人研究种地,兴许一亩地就不止能养活一口人,也许能养活更多的人。”
“所以我说,孔子是虚伪的假圣贤,我可没骗你吧?”少年洋洋得意地笑道,“你的悟性还挺高,这么快就能理解我的意思,你也胜过孔子了!”
“我姓白,名朝驹,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不必叫我兄台。”少年说道,“我姓林,名挚,你直呼我姓名就好。”
“林挚?”白朝驹问道。
“不错,兄台习惯如何称呼?”林挚问道。
“我也不喜称字,你也直呼我姓名就好。”白朝驹笑道。
京卫武学内,弟子们三两成群地聚集一起。
大齐的武官世袭,这里学习的大都是官宦子弟,又是在京城。这里多数学生打小就认识,拉帮结派,各自有各自的话事人。
这会儿是午时,才结束早上的儒学,一群人吃了饭,正在休息。
刘光熠倚在树干上,百无聊赖地想做些什么。他是一刻都闲不下来的性子,加上父亲官大,飞扬跋扈成了习惯。
他看到一个白色人影,独自站在墙角的阴影里,看着手里的书。
刘光熠对他很有印象,早上进入课堂时,这人就格外引人注目。他穿了一身白衣,秀气的脸上有道绯红的细疤,就算待在角落里,也分外吸引视线。
“喂,你。”刘光熠走上前去,毫无礼貌地向他打招呼。
公冶明听到动静,抬起了头。
“看你挺无聊的,不如陪小爷聊聊天吧?我记得你叫……公冶明?”刘光熠说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
“你脸上的疤,怎么来的?”刘光熠问道。
公冶明微微挑了下眉,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落回手里的书上。
“你不知道我是谁吧?”刘光熠双手抱在胸前,得意洋洋地说道,“我爹,刘胥之大将军,你想在京城混,迟早要靠我罩着。”
公冶明低头看书,不理他。
看他一副装聋作哑的样子,刘光熠怒道:“给你脸不要是吧?”
说罢,他伸手要抢公冶明手里的书,手就要碰到书页,却见少年拿着书一晃,脚步鬼魅地从墙边闪了出去。只一瞬间,就闪到距他五步远的地方。
居然有些身手,小瞧他了。
刘光熠惊讶了片刻,很快又恢复到方才嚣张跋扈的模样,说道:“看你有几分本事,小爷我可以既往不咎,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公冶明合上手里的书,转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