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有事跟妈说。”许念对这个格外懂事的大儿子,那是打心眼里疼惜。
“我想……买双白球鞋。”乔一成显得格外窘迫,脸颊都涨红了,双手紧攥成拳,身体紧绷,立的直直的,偷偷的抬眼打量许念的表情。好似自己提出的这个请求,是多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许念的心好似一下泡进了酸菜缸。
看着乔一成脚上的那双黑色布鞋,大拇指的地方都快磨透了,许念不忍地扭过了头,语气故作轻快道:“明天礼拜六,妈带你们去百货商店逛逛,天气也冷了,你们去年的冬衣都有些小了,拿出来妈给收拾一下,该拆得拆,该补得补。”
“谢谢妈。”乔一成抿着唇窃笑,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一般。
“跟妈还客气,赶紧去上学。”
“妈,我也想要买新鞋子,我要一双红色的皮鞋,和玲玲那个一样。”乔四美坐在横梁上,仰头奶声奶气的提出要求。
“等明年开春,妈给你买双红色小皮鞋,和玲玲一样的红色小皮鞋。现在天冷了,穿皮鞋冻脚,给你脚丫丫冻掉。”
乔四美扎着两个羊角辫,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嘴巴红嘟嘟的,她想了想,说:“那妈妈不能骗我哦!”
“骗人的是小狗!”
自行车走在青石板路上,许念不时捏铃提醒一下前面的人,有些巷子极窄,走到磕磕蹬蹬的。
幼儿园门口,老师牵着乔四美的手,她笑的甜滋滋的朝许念挥挥手,“妈妈再见!”
“四美,在幼儿园要听老师的话哦,妈妈去上班了,四美再见!”
“李老师再见!”
“四美妈妈再见!”
一套客套的流程走完,许念骑着自行车朝魏淑芳家走去,她要把乔七七放到魏淑芳家。
魏淑芳没工作,白天在家也没什么事儿。魏淑英之前在服装厂上班,一个月工资三十出头,如今是计划经济时期,大环境如此。许念肯定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姐,七七放我这儿你就放心吧,赶紧去上班。”魏淑芳估摸着许念快到了,已经站在路边等了,她接过背篓絮叨两句。
“我下班后来接七七。”
“行啦,我知道!”魏淑芳把乔七七抱在怀里,单肩挎着背篓朝家走去。
为了让魏淑芳白天给自己看顾乔七七,许念每个月给她出五块钱,两相欢喜。
立美服装厂。
“魏师傅,早上好。”门卫大爷热情的和许念打个招呼,他是老兵,失了条胳膊,被街道办照顾性的分过来看厂门,为人很是热心肠,见谁都是乐乐呵呵的。
立美服装厂,说是个工厂,规模却并不大,没有形成一条完整的生产线。布料是附近纺织厂出的,厂子的生产任务,大多是别的厂子订的工装,打版是固定的,也因此,厂里就的机器就只两台自动裁床,剩下许多缝制、熨烫、开扣、锁边等的琐碎工作都要人工来完成。
也因为是技术工,所以工资稍微高些。
“师傅!”女生说是十八,可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扎着两个齐肩的麻花辫,鼻梁不高,生着些小雀斑,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说胖也谈不上,就是整个看上去都圆嘟嘟的,格外讨喜。
这是许念的徒弟小梅,跟在她身边快一年了。小姑娘有些腼腆,话不多倒是很有眼色,许念的茶杯,总是会被续上热水,吃饭时,手边总会多一碗食堂的免费汤。
魏淑英在服装厂干了十几年,所有的工序她都会,许念教徒弟,也不藏着掖着,小梅眼看就能出师了。
“组长说把你分去哪里了吗?”许念之前在开钮区,那个相对轻松些。等她做完月子回来,就被分到了缝纫区。
“组长让我也来缝纫区。”小梅倒是看上去很高兴。
“傻不傻,还乐!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你一个新人,手底下不熟,缝得少了,缝错了,可都是要扣工资的。让有心人抓住错处,随时给你开除了。”许念瞅了眼在门舞着胳膊,挥斥方遒的胖女人。
她叫周美芬,二十五、六岁了,小眼睛,黑黢黢的,九月份刚订婚。她有个叔叔是厂办的,所以平日特别嚣张。
周美芬口沫横飞,正笑眯眯的和旁边的小姑娘说话,她一笑,眼睛就挤成了一条缝,像只大黑耗子。
周围人看着她那副滑稽的模样,纷纷捂嘴偷笑。
她带着那小姑娘朝里面修剪线头的区域走去。
那小姑娘许念也认识,是周美芬的准小姑子。
许念坐月子的时候,周美芬带着她来过乔家。想让许念收她准小姑子当徒弟,这姑娘是被家里惯坏了,一点儿不成样儿。一进门,那眼睛跟嘴撇的,嫌弃两个字是让她直接写到了脸上,一副骄傲花喜鹊的模样,尾巴恨不能翘上天。
仿佛,许念能收她当徒弟,是许念的福气。
理所当然的,许念会惯她这个臭毛病,当下就给拒绝了。两方弄得不欢而散,这不就有了许念被掉岗这一出。
“周组长。”许念笑容亲切,周美芬得意洋洋的上下撇了眼许念,许念凑近她,压低声音说了句,“作逼倒怪死得快!”
这是一句南京人骂人的方言,大概就是能作能折腾,不干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