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上伞,我跟小哥走出民宿。
大山上面笼罩着一大片薄薄的乌云,空气中有成雾状的水粒。
青山梯田被雨洗过一遍,变得更加苍翠欲滴,蓝天白云有探头的趋势,阳光积蓄在暴雨之后,隐隐约约,偶尔有几缕稀疏的光落下来。
我们按照民宿老板的指引,沿着青石板路向下,路边有许多商户,小卖铺、饭店、酒店以及极少数的清吧,也有本地的民居夹杂在其中,正是秋收的季节,他们在院子里筛着谷物,把避雨收进去的咸菜重新拿出来晾晒。
周末小孩没有去上学,三三两两在家门口玩耍,有的人家会养小狗,我们会经常看到小孩赶着牛经过,还有一只小狗紧紧追在后面。
金坑大寨是瑶族的寨子,这里的男男女女几乎都穿着瑶族传统服饰,开店的老板们会相对穿的更接近汉人平常服装,有时看着瑶族少女成群结队从年前走过,声声的笑音清脆爽朗,我会忍不住想想,当年的云彩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当然,这种念头我是不会去跟胖子说的,青石板从无数民居中穿过,高低落差犹如在走楼梯,两边都没有栏杆,小哥就护在我面向田野的一侧,以免我一脚踏空摔田里去。
走没多久,前方的一处院落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读书声,小孩子脆生生的嗓音十分稚嫩,一板一眼读出口,字句分明,音调可爱,听上去朗朗上口,又让人忍俊不禁。
我渐渐地放慢脚步,小哥也默契地停了停,只听院内飘来一段文言文的朗读声:“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
“是刻舟求剑,我记得这段课文,当年要背的。”
我转头对着小哥笑道:“虽然课文只有很短的一段,但是我对文言文不熟悉,背三个字忘两个字,被罚抄五遍才勉勉强强背完了。”
小哥眼里有浅浅的笑意,不明显,像是漂浮雨后山间的一道轻烟,朦朦胧胧,无法捕捉,我挽着他的胳膊,他顺势牵住我的手:“我也听过。”
“小时候第一次读还觉得不能理解,明明那人在船上刻了记号,为什么说他再回来就找不到了,我妈当时看我的表情,跟看一头猪没区别。”
我记得刻舟求剑是二年级的课文,要是我是妈,我可能对自己都会有点绝望,但我妈心态好,秉承着小孩“不捡地上的垃圾吃下雨会往家里跑”问题就不大的原则,对我的成绩倒是没有过于苛责——主要是木安成绩不错,他聪明,显得我笨点也没什么。
谈话间,我们走过了那间读着刻舟求剑的小院,石板路转入山林,瑶寨消失在视线的两边。
路边有景区的指示牌,一公里的前方确实有片竹林,里面可能有蛇和小虫,中间夹着一间公共厕所,竹林再往前有个很小的观景台,因为建在半山腰上,所以基本没什么人去。
有小哥在,我不用担心野外的蚊虫,两个人慢慢悠悠地散着步,绕过公共厕所时,发现这厕所居然是半悬空建造的,我顿时感到惊为天人,还给拍了张照片发进群里给他们点评,胖子说这脚一滑能从广西滚到广东。
到竹林时天色已经透出蒙蒙的阳光,在云层里有种欲破未破的喷涌感,秋光大盛的好时节,竹子还是一派翠绿,叶片颤颤的挂在枝头,风吹过就是一场无声无息的交响乐。
满地落叶,我踩进去,在路边上看到一把短短的小锄头,应该是之前有人用来挖竹笋用的,旁边有张小纸条写着:“用完请放回原位。”
我跟小哥对视一眼,我兴致勃勃道:“这是个竹笋侠,看来这片竹林的竹笋产量很大,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这个运气挖到几个。”
小哥把小锄头拿手里,我刚想说我们在这儿随便走走,他拉着我目不斜视就往里钻,期间穿越无数高矮胖瘦竹都没有驻足,显然有明确的目标。
我也不吭声,揣着一颗好奇心跟他走,直到我们来到一处竹子特别密集的地方,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竟看见地上有数不清冒头的小笋尖,都无一例外长在竹子的根部。
小哥蹲下身,右手挥起锄头,哐哐往地下凿,他手法精准,基本一锄一笋,还会两笋连挖,我把外套脱掉用来兜竹笋,没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就抱了一兜秋笋,小哥问我还要不要,我连忙摇头:“够了够了,这够我们吃两三顿还能富余了。”
我哼着歌抱起竹笋跟小哥原路返回,小哥把锄头还回去,我想了想,放了两个笋在上面,等我们钻出竹林的时候,我才发觉现在已然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照的整座山黄绿相间,美不胜收。
本来想返回民宿的我,突然有点想改变主意,小哥察言观色,问道是不是想去观景台看看,我疯狂点头,他接过我手里一兜的笋,我俩就手拉手继续向下。
观景台离竹林不远,对于我俩而言就是两步路的差距,到达观景台时阳光陆陆续续地落了下来,把观景台映出一层亮金金的金色,飞鸟掠过半山腰,龙脊山仿佛才刚从沉睡里苏醒。
小哥把笋放到一边,我拍掉他衣服上的灰,再拍一拍自己的,两个人走到观景台的边缘。
我趴在栏杆上,拍拍身旁的位置,他就学我一样趴过来,我俩脑袋挨脑袋,并肩看森林在暖阳下逐渐复苏。
小哥的呼吸很轻,但很安定,睫毛被风轻轻吹起,露出深亮的眼瞳,安宁如原野。
我们待到饭店才带着今天的战利品回到民宿,老板眼睛一亮,说没想到我们还挺厉害的,居然能挖到这一大兜子的竹笋,他问我们想怎么吃,中午给我们炒几个笋子菜。
随意点了几个炒竹笋的小菜,一顿两顿我们也吃不完,多余的就送给老板了,我看菜单上还有啤酒鱼,想吃吃龙脊山上的鱼,也点了一道,老板收起菜单让我们稍等,他等会就去抓鱼。
我愣了愣:“抓鱼?”
老板走远了,听到我疑问的只有小哥,他轻声道:“院子后面有鱼塘。”
我挠挠头:“这么新鲜的吗。”
小哥倒了一杯米酒给我,指指窗外,老板系上防水围裙穿好水鞋,大步流星地朝后院走去。
等菜的过程中我在手机上跟胖子他们聊了两句,果然哥几个并没有真的开金杯上拉萨,但胖子传了张他们打包好行李的照片:“我们也走了,不当留守儿童。”
我问他们去哪,天真道诗和远方,我说我看你是有点嚣张,三个人就带一个行李箱去什么诗和远方,内裤轮着穿?天真支支吾吾,最终干脆恼羞成怒道:“你别管!我们有自己的想法!”
我瞅着他们三个狗狗祟祟神秘兮兮的,估计也没憋什么好屁,没准改天在高速路口就把我们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