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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焉还记得,搬进金玉台后的谢昭回,那日程排得简直是密密麻麻,几乎连成年人都望尘莫及。
那两年里的谢昭回,一个月里足有七八门课要上,而那些所谓的课程,全是墟中各方面的“基础知识”,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再到五墟的人文历史,甚至连乐律都囊括在课程范围中,光是看着,沈焉就觉得头大不已。
而这些课程中占据大头的,一是谢墟密不外传的高阶偃术,另一个就是自岳墟来的星占与卜算术数。
沈焉彼时已经到大宅外的武堂中就读,理论上未经许可不应再踏入大宅中,然而他天性乖张,从来不会好好上课,而是时常运用他那无人能挡的能力溜入金玉台中,去见当时身份异常尊贵、独自居住在主殿中的谢昭回。
然而绝大多数时候,对方都在头疼于繁重如山的课业,没法再像以往一样,同他一起溜到后山去玩乐。
当时只是觉得有那么多课很讨厌,但事到如今再去回想,谢昭回当年会修习星占卜算,背后却是有着许许多多的因果和门道。
上三墟中,各自都有自身精擅的方向在。
比如谢墟通于刀术与高深的偃术,周墟则擅长剑术以及各类术法的构建,而观星与占算,向来是岳墟的所长。
既然星占之术本是岳墟的独门秘传,又为何会让谢昭回一个谢墟人去深入学习,乃至让他作为这一辈的传承者?
其中原因尤为复杂,如果当真要说,大致有两个理由可以解释。
一来,是因为岳墟彼时也后继无力,没有合适的继承人,但岳墟承担的职责极为重要,在五墟中可以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零六年天赋异禀的岳开阳尚未婚娶就早早故去,没有留下任何血脉在世,而他的长姐岳衡音在这方面又只能说是天资平庸,难当重任。
如此前提下,墟中自然需要能够接手岳墟职务的继承人,而谢昭回在年幼时,又同样对星相占卜展现出了非凡的才能。
二来,则是因为谢岳二墟,从谢昭回的祖父辈起就极为亲近,甚至可以说是同一个家族的两条支脉。
谢昭回的祖母,谢肇丰当时参与夺位时娶的妻子,就是岳墟本家的次女,和岳开阳、岳衡音两姐弟的祖父是嫡亲兄妹。
而在岳开阳死后,岳衡音又嫁到谢墟,成为了谢在予的妻子、谢昭回的舅母。
这层关系更是亲上加亲,岳墟的玉韘也跟随彼时的她,一同来到当时的谢墟代家主,谢在予的手中。
再到十年后的如今,谢岳二墟的玉韘都传到了谢昭回手上,两座墟地都同处一人掌管之下,现如今所谓的“上三墟”,倒不如称为“上二墟”恰当。
如此看来,也不知该说谢老爷子是老谋深算呢还是太过走运,在他的苦心经营下,周墟尚且不论,至少岳墟的确已如他所想一般,同谢墟之间不分你我,几乎要成为一家了。
沈焉对谢墟过往的情况并不算清楚,他所知道的,只有自己在谢墟中生活的那十年中的见闻而已。
不过在离墟之前,有时候谢昭回的确会同他讲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这样一来,他倒也算对当年谢墟内的情势有了一些了解。
在谢昭回的描述中,他幼年时身体状况并不算好,不但体弱多病,后来又有视力上的问题,天色一黑,就难以清楚地视物,故而习武对他来说,显然不是个好的选择。
七岁以前,谢老爷子对他溺爱非常,不会强迫他做既不擅长、也不怎么感兴趣的事情,而是很早就为他定下了修习偃术和星占的学习方向。
以谢昭回幼年时的身体状况和天赋兴趣,如此路线,倒也能说是个合理的选择。
相比起谢墟在武学上的精擅,的确是岳墟世代相传的占星与卜算之术,要同他更为契合。
不过话说回来,偃术此道,具体到细节操作上,少不得需要心明眼亮、手疾眼快,又须得长久沉浸在此道中,日复一日打磨、拼合各式零件,直到指腹都生出厚厚一层茧子,方能对其熟能生巧,成为一代偃术大家。
对于谢昭回来说,这几个方面,都不是他所擅长的领域。
不过好在,偃人的铸造和维修,在谢墟中是由那些投身工堂的墟人负责的。
只有最重要的,安放墟玉、构置动力回路、以驱动偃人行动的部分,只在本家人中世代相传。
因而对继承偃术的本家人而言,能够通晓背后艰深玄妙的原理,就可称在这方面有所建树。
要是想更进一阶,就是在原有基础上推陈出新,改造现有的偃术,或者是制造出新的、能由偃术驱动的机关。
谢昭回从很小的时候起,便开始学习偃术的理论。
等到他十四岁时,也就是去学校前的那一年,他还根据偃术的原理,尝试改良了机关偃人的动力回路,使其变得更灵巧且易于操纵。
在这方面上,他的确能说是天赋异禀,难有能匹敌者。
然而怪异的却是,对于谢墟中独树一帜、“冠绝五墟”的武学,他却丝毫不得其要领,甚至能说是一窍不通。
幼时身体不好也罢,但等到零二年谢在予归来过后,谢昭回虽说不能算体魄强壮,但也比过去七年里动不动就生病的情况好了不少。
按照道理来说,作为早就定好的下一任继承人,他多少也该学点儿谢墟祖传的武学,不说精通,但一点儿也不会就太说不过去了。
然而在那四年里,每当沈焉跟随谢在予修习谢墟刀法的时候,谢昭回往往就只是在旁边坐着、看着,从来不会亲身上阵,参与其中。
如此一来,当年上三墟中对于二人身份的种种议论,倒也不是找不到源头。
其中一大理由便是,谢昭回身为谢墟继承人,却不学谢墟代代相传的武学,这当中当真没有什么内幕隐情么?
然而对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谢在予却实在说得上有苦难言。
其间缘由,他想解释也解释不明白,甚至于哪怕解释了,也会受到质疑,说是他有所“偏心”,故意不教授谢昭回此道,还编出借口来搪塞其他人。
天地良心,对谢在予来说,谢昭回死活都不愿意学习刀术,这也是个一直以来让他困扰无比的问题,他自己心中的困惑和不解,远比这些嚼舌根的墟人要多得多。
此前曾提到,零二年六月的时候,谢在予从外回到谢墟,将谢昭回和沈焉两人一并带回。
沈焉先不谈,但谢昭回年纪尚幼,其身份又极为尊贵,他会独自一人出现在危机四伏的墟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必然有什么阴私隐情在里头。
因而谢在予带他回墟过后,本想传授他一些简单的防身之术,起码让他能做到自保,不至于再落到先前的境地当中。
然而一番接触下来,却发现以谢昭回的身体素质,即便是以最低标准来要求他也都够呛,倒不如为他配备几个贴身的偃人护卫来得管用。
不但如此,谢昭回不知为何,似乎对习武这件事本身也十分抗拒,甚至说的上厌恨了。
谢墟中的武学,因为是从千年前流传下来,又是以应对虚域和那些自虚域中出现的怪物为主,故而皆是以带刃的冷兵器为武器,且动作凌厉果决,丝毫不带花架子,都是一击毙命的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