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未央宫,阉人们听闻事情始末,又是一阵大惊小怪,竟叫来五帝祭司作了好一场法事,直闹到天边发白,见君上无碍,这才罢休。
刘傲终于明白过来,这些愚昧的古人根本不知道王音是突发脑梗,却当是鬼魂作祟、中了邪了。他好像有点儿印象,这种心脑血管疾病要尽快抢救才有希望,完了,这老头儿完了。
果然,次日补过一觉之后,刘傲醒来,扬雄便向他禀报,说大司马昏沉不省人事,太医言其精魂已散,只剩具躯壳残喘于世。他明知那种情况下自己无能为力,却难免心有余悸,耿耿难平。
坏了,王莽怎么办?刘傲回想起昨夜王莽受惊懵怔的模样,心便是一揪,又想出宫去看他了。
缪家兄弟对此早有预判,一早便往长信宫请了太后懿旨,令天子不得擅离未央。刘傲抓耳挠腮晃了半日,正欲传班昭仪来、陪他去长信宫同太后理论,不料太后竟亲自摆驾未央殿,主动来找他了。
太后并非独自驾到,身后还跟着一个头戴高冕、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扬雄见状撇下一地奏箱,行了礼匆忙告退而去。
“臣王商叩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王商,这个名字刘傲有些印象,从前王莽被参时,总有这倒霉蛋作陪,就是违章搭建、把御苑一角圈进自家院墙那人。这么算起来,王商应该是王政君的胞弟,与天家的关系,比王音更近一层。
他客气叫了声“舅舅”,王商立刻满脸谄媚,笑得贱兮兮的。巧言令色,鲜矣仁。不知为何,虽是第一次见,刘傲却并不喜欢这人。
却听王政君道:“太尉府中不可一日无主,大司马一夕病倒,丢下这大的事业,却有何人能担待得起?”
刘傲再傻也一看便知,这哪是疑问句,这是设问句,王政君想要的答案就是她身后这人呗。可刘傲心里却有别的人选,于是故意不接话茬,反而质问道:“可派了名医大巫前去观瞧?大司马是头风发作,未必不能救得回来。”
王政君立时变了颜色,王商脸上笑容也渐渐生硬凝固。三人两坐一站,尴尬僵在那里。刘傲又道:“朕还未及细想,阿娘便替朕下了决定?”这话一出,两旁阉人都暗暗抽一口冷气,纷纷蹑手蹑脚想往外退。
王政君历经三朝天子,是打腥风血雨的宫斗中历练出来的最后赢家,在这不成器的孩儿面前自然不会犯怵。她缓缓偏头,与天子直直对视,嘴角竟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哦?骜儿心中已有合适人选?不妨直言,正好你舅舅在此,同你参详参详。”
刘傲不善文言客套,也懒得同这些老狐狸耍心机,便抄手直言道:“李寻一伙伪造灾异、妖言陷害新都侯一案,业已告破,是时候还他一个清白;再者,军机要处,须由年富力强、与卫家交好的年轻人坐镇……”
“呵呵。”王商竟以冷笑声打断天子,王政君也吃了一惊。却听王商拱手道:“陛下容禀。王莽侄儿刺伤卫家公子,卫将军顾及天子为难,不予追究;可毕竟有伤子之仇,这‘交好’二字,恐怕谈不上吧?”
“要是你侄儿把卫家人刺伤了,你看看卫将军来不来替你求情?”刘傲颇不客气回击道。
王商顿了一下,又将身子躬得更深,压低声道:“陛下英明。说到王莽侄儿,臣倒听闻一个传言,不知有几分真假。坊间传闻,王莽老母与侄儿皆死得蹊跷。有人夜里听见王莽暴怒打骂侄儿,那孩儿哭声却戛然而止……”
“你想说什么?”天子激愤而起,甩袖道,“昨晚朕才去看过,哪来什么蹊跷?道听途说,信口开河!”
王政君也似头回听说此事,面上闪过一丝狐疑与错愕。王商见天子发怒,不敢再多言,收到王政君眼色讯号,便收声随她一同告退了。
刘傲气鼓鼓坐回垫上,王商的话却在心头萦绕。此时回想起来,昨晚王莽与王音争执时说的那些话,的确有几分古怪。即便王光自戕有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儒家道义,却也谈不上“丧尽天良”吧。
除此之外,仍有另一句令刘傲介意莫名。“你兄长含冤夭逝”,王莽的兄长有什么冤情,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