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王莽盘腿坐于蒲团之上,为母亲值夜。敲过二更,忽有大司马府仆役送信儿,说宫中传出话来,明日天子早朝。
几月未曾上朝,今日他一现身,天子便要早朝,这不是冲他来的,又是为何?从前他错把此类殊遇厚待当作真情,以致于浮云遮眼、忘乎所以。如今他只觉羞耻。天子分明从未真心待他,只把他看作私宠玩物,丝毫不介意将他暴露于世人鄙夷目光与恶意揣度之下。
他偏不令他如愿。
刘傲天不亮便自动醒了,才一翻身,阉人们便默默行动起来,不多时便将朝服冠冕、醒神香茶备齐。
也不能显得过于殷切,天子尊严何在?故而他特意磨磨蹭蹭、拖拖拉拉,起个大早、赶个晚集,晃至千秋万岁殿时,竟错过了时辰。
满朝文武已有四个月未见天颜,莫说是一刻,三五时也等得心甘情愿。天子落座后,山呼之声格外响亮,不少老臣激动得直抹眼泪,有的甚至掩袖而泣。
刘傲却在上头如坐针毡。他竟看不清下面人的脸。
刘傲打小学习不怎么样,身体倒很好,既不近视,也不需要整牙,什么鼻炎、过敏、乳糖不耐受一概没有,他妈妈经常夸他“大孝子”,主打一个省心、好养活。
五三、早八都熬过来了,穿越不到一年,怎么还他妈近视了?!
刘傲虚眼费了半天劲,一个人也没认出来,气得拍案嚷道:“破油灯这般昏黄,把朕眼都看花了!说多少次了?朕的话你们当耳旁风?”
左手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陛下焚膏继晷、日夜攻读,为天下、为社稷耗尽心血,实乃万民之福。臣代百姓叩谢天子隆恩圣眷!”群臣便又跟着下拜,齐声谢恩不迭。
说话的正是新进侍郎班斿。这人同他妹一样,一开口就是高情商发言。这番话意在提醒群臣,天子是因挑灯夜读伤了视力,并非无理取闹;又将天子高高架起,令其不好再发怒。
刘傲无心听奏,只一手撑着头,努力在一列列模糊人脸中雾里看花,搜寻王莽的影子。好容易挨到钟鸣罢朝之时,群臣朝拜后刘傲起身,冲左手边道:“班斿。”
当着这么多老登,他不好意思直接令王莽上来,只得把班斿叫到近前,凑近低声问:“新都侯来了吗?你叫他留一下,朕有话问他。”
班斿拱手道:“陛下明鉴。新都侯此番回京,是因老母重病弥留,只在旦夕之间。故而他须得在母亲榻前守候,一刻不敢离身。大司马已替其乞身告假,还望陛下体恤。”
哦,人家没来。刘傲一听便泄了气,肩头立时松垮下来,懒懒挥了挥手,便随阉人回宫去了。
“……自然也会为了侄儿,低眉下首来求你。”
“……叫你舅把那孩儿送进来处以宫刑,看他来是不来。”
王政君的话在耳畔回响,加之白白起了个大早,刘傲心里着实不痛快,便横下心,命阉人传大司马王音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