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天子可知?”许久,王莽终于问出这句。
“起先阿姊不叫说,可卫将军常在宫中行走,事情如何捂得住?到底还是上达天听……”
“从前那事呢?”王莽急问。为隐瞒捅伤他的人是王光,他才不得已向天子撒谎;事情败露后又咬死不肯坦陈实情,这才惹怒了天子,两人因此翻脸决裂。
“那自然是瞒不住……”班稚摇头道,“天子大怒,责怪阿姊隐瞒,同她吵闹了几日。到我来时,尚未有缓和。”
伤谁不好,偏偏伤的是卫家人。王莽拳抵额头,咬牙发出一声闷吼。天子火烧长陵、长沙王世子失踪、定陶王世子被害,宗室早已按耐不住;长安棋局形势微妙,若手握重兵的卫家稍有动摇,只怕要出大事。为安抚卫煊,天子恐怕不会轻饶王光;以他一条小命换长安太平、帝位安稳,孰轻孰重,便是再昏聩,也不至于算不明白。
班稚自然也心中有数,不免担心王莽感情用事、一心偏护侄儿,便委婉提醒道:“事发突然,侯爷不在京里,大司马做主,已替侯爷筹备万全。”
“筹备万全”,这意思,一老一小两口棺椁都已备下,只等王莽回京治丧罢了。王莽愧疚难平,心痛得说不出话来。早知如此,他一平安,就该将老母与光儿接来身边;读书哪有活命要紧,哪里不能读书,为何偏要占那太学的便宜?
如今再说这些已无用,王莽痛定思痛,计划将王光带至卫将军面前,亲手捅瞎王光一只眼,企求卫家放这孩子一条生路。若还不够,他王莽不还有两只眼?
思想至此,车便坐不住。一来老母不知还能挨几日,二来王光性命攸关、万万拖延不得,王莽便跳下车,翻身骑上赛罗无限闪耀,一骑绝尘往西北奔去。
七日后,王莽一人一马自霸城门入长安城。
金身宝马引得行人纷纷侧目追视,王莽只觉芒刺在背,仿佛能听见路人眼神里无声的讥笑。行至尚冠前街班府门前时,后槽牙已咬得酸痛。
班伯迎出门来,见着他便拍腿长叹一声,拉住他手将他带至东厢堂屋里,他老母病榻前。
老太太已昏沉多日,空喘着气、叫不答应;米水参汤喂进去一口,总有多半口从口角漏出,人瘦得只剩一层蜡黄的皮,裹在枯骨上。王莽见此情景眼泪便止不住,可老娘尚未咽气,不能哭出声,他只得抱住母亲手,咬牙闷声啜泣。
阿雀跪在床脚忍泣吞声道:“都怨我,我睡死过去,没听见她下地,是我没用,到那一日,我便随她去罢……”
班伯妻子李氏上前扶她起来:“妹子这话错了。你熬了几日夜,便是神仙也撑不住哇!怨谁也不能怨你,快收了泪,莫惹侯爷伤心,嗯?”边说边将她拉出门去,留他母子二人静待些许。
良久,王莽收拾了心情,出门来拜谢班伯。听闻他欲带王光往卫府谢罪,班伯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你不知,那孩子……哎!”
原来,事情之后班弘也被带回府来,至今停学在家。惨剧在他眼前发生,他也吓得不轻,回家只一味哭:“我不知他身上有刀!我不知他身上有刀!”大人们安抚了几日,才终于从他口中得知事情始末。据他说,当时王光被众人七手八脚制住后,非但不恐惧懊恼,竟跳着脚哈哈大笑,眼里满是疯癫狂悖。
王光逃出后在街上胡混了几日,京兆府逮住他时,他正与几名乞儿厮打抢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