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醒来的一瞬,以为自己已化身厉鬼,正受肢体朽败之苦。
疼,周身上下,从骨头缝里往外疼。他闷吼一声,使尽浑身力气抬起右臂、摸到左手,甚至想生生把自己的左臂扯下来,以终结左肩这难以忍受的酸胀。
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叫:“呀!醒了?阿祖,阿祖!”
王莽向外看去,瞧见一个头顶两团角髻的背影,跳跃着往外跑去。他这才意会过来,得救了。
“你看,阿祖你看!他动弹了!”欢快的童声很快回到近前,王莽深深吐出一口气,挣扎着支起上身,欲向救他的人家道谢,却被出现在眼前的老者惊得目瞪口呆。
“匡……匡相?”
那老者一身粗布麻衣,花白的发髻上却插着文人簪。那张曾无数次令王莽难堪的严肃面孔,头一回浮现出带着些许善意的微笑。
“醒了,醒了便好。”匡衡背手打量他片刻,轻叹道,“侯爷勿再这般称呼,如今老夫已是一介布衣。”
“夫子。”王莽怔怔改口。匡衡曾于太学开坛授业多年,王莽也曾拜在他门下学《诗》。故而一声“夫子”,便将过往诸般龃龉消解大半。
匡衡和气道:“你受了冻,寒气入骨,能捡回一条命,已是黄天庇佑,切勿逞强乱动。”
王莽微微点头,问道:“夫子如何在此,救得王莽性命?”
那小儿抢先回答:“阿祖告老,咱们回东海郡,路遇暴雪,耽搁在此,偏巧把你捡着了!”
匡衡冲小孩儿和蔼笑笑,对王莽说道:“老夫老眼昏花,若非丰儿老远瞧见你趴在雪里……是你命不该绝,也是他的福分。”
丰儿一听喜笑颜开,转身边往外跑边嚷道:“我再去抱些柴来,给你烧暖些!”
王莽这才留意到身下干燥温暖的热气。他从小历经寒苦,心知冬日里一床火炕的分量,顿时鼻酸眼热,感动不已。
匡衡颤巍巍在他对面桌旁坐下,久久不言似在斟酌言语。王莽不敢出声打搅,只暗暗咬牙,忍着身上疼痛。
良久,匡衡终于开口:“老夫来此终南绝境,实则为求证一件事。”
原来,匡衡被天子亲口下令挂职还乡,满腹怨怼行至眉县县境时,他望着巍巍终南,仍对妖异为祸一事耿耿于怀。太白峰顶可于云海观星,路过此地,怎能不亲眼目睹荧惑守心的大灾异象?
于是他叫停了车马,带总角之年的外孙丰儿登上山顶。太白峰顶有座太乙观,观中老道观虚子也曾听闻匡衡“凿壁偷光”的大名,见着他本人,自然荣幸大喜。
交谈之间,匡衡谈起人间剧变,提及王莽引发的异象,观虚子却捻须摇头。
“荧惑未曾守心。”观虚子笃定道,“贫道夜夜观瞧,此生未曾见过荧惑守心。”
匡衡不禁纳罕:“灵台所报,太史令上奏天子,岂能有假?”
观虚子耿直道:“贫道亲眼所见,敢以性命担保。匡公不信,今夜可自行观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