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天子亲手放的。
天子竟下令火烧帝陵,身旁羽林卫十二郎官愕然愣了片刻,一齐跪地磕头苦劝。
“高祖皇帝陵寝,万万毁不得!”
“陛下请三思!老祖宗龙歇之地,可见不得火光!”
“此乃龙脉之所在,烧不得啊陛下!”
……
天子面无难色,甚至不与他们争辩,只伸手接过火把,兀自笃定道:“须得各处同时起火,才不令歹人有时机出逃。大喵小喵,你们各去东西两侧,从此刻起,数到一千时,一齐点火。其余人守在北口,出来一个砍一个。务必整整齐齐都送走,一个也不留。”
缪盈缪盏相视骇然,缪盏为难道:“陛下三思啊!高皇帝陵寝,乃我大汉万年基业龙兴之……”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天子不为所动,径自手擎火把,高声计着数,向地宫南入口走去。
天子当真疯了?众人面面相觑,个个瞠目结舌。打从天子执意亲自出宫跑这一趟,他们便觉察出不妙。
仅凭一段来历不明的只言片语,便断定河间王屯兵谋逆,已十分离奇;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发兵讨伐,简直匪夷所思;眼下这一出更是骇人听闻,哪有人平白无故毁自家祖坟?更何况,那可是开国之君高祖皇帝的陵寝!
他们不知,刘傲听班婕妤解出刘歆设法传出的减字诗,也在她旁敲侧击下终于想得明白,正是他对王莽的宽送厚待,最终将王莽逼上绝路。如今王莽生死未卜,恐怕凶多吉少,他锥心疾首、痛悔不已,实在难以自处。河间王便成了他转移罪咎、发泄怒火的现成靶子。
“河间王刘元私自屯兵,图谋不轨,忤逆犯上,谋杀列侯。朕为宗庙社稷,不得不率天子之师,亲往歼灭之。”
班婕妤闻听此话当即花容失色,泣涕苦劝半日无果,又去长信宫搬来太后,仍未劝得住他。
临行前,缪盈代羽林卫众郎官领了军令状,答应太后将天子安然带回,连一丝擦碰也不许有。眼下天子片甲不着,闷头直往贼窝里冲,他哪敢细想,急忙招呼众人围拢过去护卫。
“五十八,五十九,六十,六十一……”天子回头定定瞅着他,面无表情地重重报数。
“嗐!”缪盈终究拗不过天子,拍腿喟叹一声后,豁出去了,“阿盏,你带人往地宫西口;兄弟们,列阵护驾!”
随即他也抓过一柄火把,一面往东走,一面宏声跟随天子计数:“七十,七十一,七十二,七十三……”
天子在军汉们的簇拥下,踱步行至石门紧闭的地宫南口,此时已数到六百七十。左右抬来方才从长陵库房中缴获的两桶灯油,顺门缝往里倾倒,又以干草柴火堆于门前。
“……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众将士齐声报数,声浪震天。天子长抽一口气,又重重吐出,继而抡臂将手中火把抛于草木堆上。
刹那间熊熊烈火冉冉升起,干燥的焦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天子眼中跃动着橙红色的火苗,刚涌出的泪水迅速被烤干。
“走,去北口捡人头。”天子嗓音被烟尘呛得嘶哑,却含着前所未有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