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睡足一个时辰,忽然间猛醒过来,见自己身在龙榻之上,一时竟不知是梦是幻,懵了好一会儿,方才记起今日是如何入宫来的。
“陛下恕罪。”王莽迅速翻身起来,跪在地上替天子系带穿靴。
天子神情冷漠,凤眼微合,似乎并不想搭理他,半晌才终于开口:“太后召你来的?”
王莽摇头:“昨夜子骏与子衡前来吊唁,言陛下烦闷、行坐不宁。陛下恕罪,臣家中忙不过来,委实脱不开身……”
天子抬眼道:“朕知道。这会儿你家老人小孩儿可有人管?”
“早间拜托邻家阿婆代为看顾,此时子骏应也到了,他能哄得住光儿。”
“事情过后,将你家光儿送太学吧。那里管吃住,又有人教,省得你操心了。学费嘛,免了。朕能做这个主吧?”
天子语气虽漫不经心,却是为王莽解决一大难题。王莽感恩唏嘘,伏地磕了头,起身却见天子已丢下他往外殿走去。
天子叫传膳,赐下一副碗筷。王莽稀里呼噜喝下两碗面汤,又使羊羔肉夹了块蒸饼,狼吞虎咽往喉咙里塞。
天子抄着手、冷眼看着他吃。他塞到第三张饼时,天子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行了吧?你别撑个好歹!”
阉人们闻声立即上前,径直将王莽面前餐盘几案通通撤走了。
王莽察觉出天子仍心意难平,待阉人退下后,便来天子身前跪好,郑重道:“陛下欲为富平侯讨回血债,臣认杀认剐,只求陛下容臣……”
“不必。”天子摇手打断,“朕不想再提这事。”
“陛下心里不痛快,臣认打认骂。”王莽恳求道,“兹使陛下舒坦些,要臣怎么做都行。”
其实也不要他怎样。刘傲垂头怅然,其实只想问个明白,他同他嫂嫂到底是何样感情?他不愿嫂嫂与淳于长来往,当真一点儿没有私心?他嫂嫂那般姿色,他真就丝毫不为所动、一次也没生过那种念头吗?
可刘傲问不出口。他嫂嫂尸骨未寒,此时提这种事,未免显得过于自私冷血。
再者,刘傲怕了。怕问出这话后,得到的答案不够令人满意,又怕太令人满意、不像真的。他不想再逼王莽撒谎,不想再给王莽任何一丁点骗他的机会了。
“朕说了不必。”刘傲放软语气,尽力表现出举重若轻的样子,“这几日事多,朕只是有些累。”
王莽却不买帐,仍含悲定定跪在那里。许久,他忽然抬起头来,像下了天大决心似的,攥拳狠狠道:“并非‘失手’。”
“并非失手。”他重复道,“臣存心杀他!”
天子始终不信他“失手”杀人,他便将天子心中最坏的猜想认下,这下总该信他了吧?
“他说陛下贪恋他身子、绝不可能放他离京。臣岂能放任他妖惑天子?须得替陛下做此了断!”
天子却吃惊瞳孔一震,继而露出王莽从没见过的、铭肌刻骨的悲伤。
是啊,刘傲溘然惊醒,这才是王莽啊。那个为他解衣推食、与他偎寒送暖的红眼情人,怎么会是王莽呢?这个匿情求名、城府深沉,君子道貌而又有雷霆手段的野心家,才是王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