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淳于长从朝上下来,才回到营中,便见兵卫们将他帐门围得水泄不通。众人交口向他禀报,羽林卫将那晚“夜闯未央宫”的兵士长放了回来,可人受了大刑,已不中用了。
群情愤慨之下,淳于长更觉颜面扫地,便咬牙切齿、作势拔刀要往外冲。左右亲随急忙将他拦下,纷纷苦劝道:“如今那贼得宠猖狂,将军万不可冲动、撞入他下怀!”
这话自然是说给门外将士们听的,淳于长顺势表态:“这笔帐,我南军记下了!终有一日,要他百倍偿还!”又下令重金抚恤受伤的弟兄们、为其家小安排妥当;再命南军披甲整肃、出操三日,以振军威。
实情是,他才在长信宫中听了太后劝和,太后说他与王莽“同气连枝”、“休戚与共”,二人应当在朝中互为倚仗,不可争风斗气,令外人有机可乘。
淳于长心道,岂是我要争风斗气?这话实该说给王莽听。可如今王莽正与天子打得火热,听太后这话,竟也是为王莽撑腰;他审时度势,便只能佯装大度,毫无怨气似的笑道:“巨君欲替天子立威,臣自当倾力配合,无需他多言。太后请放心,臣若连这点眼色都无,如何为天家效命?”
太后点头嘉许,又夸他聪明大气,许他“前途无量”。
往四城门巡视后,已近午时,淳于长更衣轻装入宫,见天子正同王莽与一班羽林卫郎官在殿前投壶作乐、笑语喧然。
“淳于长,来来来!”天子扬声叫他,“你目标大,这把你来作‘桩’。”
原来,天子在射手与铜壶之间加入一人为“桩”,这人应尽力扭转身躯、躲避飞羽的轨迹,令箭可顺利入壶,脚却不能离开天子划定的小圈。
淳于长身高体壮,朝当中一立,射手便连铜壶在哪都瞧不见了。即便他屈身蹲下,仍将铜壶遮挡得严严实实。
天子得意道:“还投得中否?”下令这局投中者赏百钱。
王莽轻提嘴角问:“敢问陛下,可否二人共享赏金?”
天子点头,他便马步扎桩站定,叫一郎官登上他膝头。如此便比淳于长高出许多,那郎官高呼“瞧见了!”,起手掷出飞羽,当啷一声正中壶心。
众人齐声叫好,天子拍手大笑,一时气氛火热。
淳于长自告奋勇作射手,表演了一回遮眼盲投、又背身坐投,尽皆射中。众人啧啧称奇,天子直呼“赏不起了”。
一番热闹过后,淳于长趁机笑道:“陛下可还记得,从前咱们在外头投壶时,且有丝竹管弦奏乐为兴。鼓乐之声催促下,臣也常常失手哩。”
天子上回出宫去他府上中了药蛊、惹出天大的麻烦,淳于长担心天子因此心有戚戚、不愿再随他出宫游玩,便不敢开口进言,只旁敲侧击,探探天子口风。
“对哦,打从你回来,咱们还没出去玩过呢!”天子一言,正合他意,“天高气爽,正宜秋游。去哪儿玩,你有什么想法吗?”
淳于长假意思索片刻,拍手道:“巧了,倒真有个好去处!臣回京时在城外歇脚,曾蒙阳阿公主收留款待。陛下可知,阳阿公主亦爱好音律,府中乐师舞姬无数,其中不乏才艺卓绝之辈,实令臣大开眼界。”
天子笑道:“不好往人家府中打搅吧?”
“阳阿公主久未蒙召入宫,前次反复向臣询问陛下近况,说上回见陛下还是登基大典之时,她心中甚是想念。若陛下施恩驾临,她必定感激涕零、求之不得。”
刘傲想,这阳阿公主要么是天子的姐姐,要么是天子的姑姑,反正是一家人,去她家玩就是走亲戚呗,有何不可?于是欣然吩咐道:“甚好,你去知会她一声。今日便可去吗?”
“陛下既有意,臣即刻先行前往布置,陛下随后出发即可。”淳于长喜不自胜,说着便行礼预备动身。
王莽在旁冷眼观之,忽而开口:“陛下容禀。臣……”
“嗯嗯,知道知道,奏本嘛,朕这就看,看完再去,行吧?”天子忙揣手回殿里,招呼人抬奏箱来。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之时,淳于长回宫迎天子御驾出城。
城东五里外一片美轮美奂的恢宏殿宇,便是阳阿公主府邸。
先帝临终前后,阳阿公主冷眼观望,并未及时站队刘骜,因而不受王政君待见。天子登基后,太后便借口宫城拥挤,令她迁出城外居住。
却因祸得福,这些年她在郊外收买土地、雇农经营,做下好大一片庄园,倒比留在京中的皇亲贵胄们过得更舒坦自在。
车马驶入宽敞的庭院,刘傲下车后扭头四下打望,这水木清华的园林景观,倒比未央宫更宜居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