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才弯腰将天子两腿托住,天子竟猛地惊醒,跳下来站得笔直。
原来,这熟悉的动作令刘傲瞬间清醒:可不能再害人家莽子哥!
之前他冤枉王莽佞幸弄权,当众命王莽背他、抱他,使人家风评被害,差点儿混不下去,好不容易才把这事儿掀过去了,可不能重蹈覆辙。
“你说:‘爸爸请上朝。’”刘傲两手叉腰,脑子一抽,冲王莽挑眉道,“说了,朕就去。”
王莽满眼清澈,愣了一下。霸霸?霸气的霸,西楚霸王的霸?天子想让人夸赞他威武雄风、有王霸之气?于是他郑重拱手,冲天子拜道:“臣恭请霸霸上朝。”
天子扑哧一声忍俊不禁,一手按着他肩头,笑得直不起腰。身旁一众阉人也跟着呵呵陪笑,纷纷出声附和:“恭请霸霸上朝。”
一番笑闹后,刘傲才算彻底苏醒,便走出殿来,照旧由王莽与淳于长一前一后领着,往千秋万岁殿去。
上朝议政,下朝阅本,三餐两觉,一天便又打发过去。众人似乎都认为天子在为张放之死哀伤悲戚,因而这几日宫中格外安静冷清。
淳于长不来撺掇天子出宫玩乐,周家四兄弟也乖觉识趣,不把那些枪棒把式、棋牌游戏拿来天子面前招摇。
到了第七日,朝罢淳于长便向天子请辞,要亲自扶柩送富平侯回封地入土。刘傲自然一口答应,还传来礼官,赐张放玉衣、梓宫、黄肠题凑各一具,允他以王侯之仪风光大葬。淳于长叩首良久,起身时红了眼眶。
刘傲走下龙座,轻拍他臂膀以示安慰,公孙澄也在旁陪了两滴眼泪。
淳于长走后,公孙澄终于按耐不住。他等这几日,眼看王莽脸上、手上的伤一天天平复,渐渐已看不出分别;他已将证据送至淳于长面前,原指望哀痛中的淳于长激愤而起,向王莽发难,不料这人竟全无动作,就这样白白错过了指证真凶的时机。
宫中传言,淳于将军与王大夫虽同为王家子侄,可二人其实貌合神离,一直暗中较劲争先。手握这么大的把柄,淳于长为何不趁机给王莽一击,公孙澄百思不得其解。
如此便只能冒险自个儿出手了。天子目送淳于长背影离去,公孙澄适时以手帕拭泪,哽咽道:“人都说侯爷恣意放纵,可依奴婢所见,他一片赤诚真心,为君上平添许多欢喜乐趣。”
这话倒也不错,刘傲垂眸点点头,却听他又道:“到这会儿奴婢仍不敢信,那样一个热烈率直、爱笑爱闹的美人儿,怎会一夜之间就……不想活了?”说着泪珠儿又从眼角滚落,他急忙用帕子蘸去。
刘傲心道,这你就不懂了,微笑抑郁症呗。张放豪饮纵欲,就是为掩饰内心空虚苦闷;一个天生富贵、胸无大志的富n代,典型的空心人。可能还有点恋爱脑,被分手就走极端了呗。
公孙澄见天子垂头如有所思,趁热打铁又道:“外头谣传侯爷药害天子、以求专宠。奴婢只是不懂,若真是他以淫药入酒、蛊惑了君上,当晚他就不该放君上回宫。否则,他下药一事,不就败露了?他就是撒泼耍赖、痛哭哀求,也该将君上留在他身边才是。”
刘傲愣了一下,抬眼道:“你知道什么?那晚他喝多了,还撒酒疯呢。”说完却反应过来,“童养媳”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君上恕罪。奴婢只是替侯爷惋惜,总想着,得天子喜爱亲近的,不该是那样的恶人。”公孙澄假意拭泪,偷眼打量天子面色,仗着胆子说,“话说回来,事到如今,侯爷也没亲口认过;甚至,奴婢不知,可曾有人当面问过他一句。奴婢生怕,因侯爷任性惯了,出了这事,人便都先入为主……”
“除了他,还能有谁?”刘傲问得理直气壮,心里却并不十分确定了。
“奴婢斗胆设想,若是奴婢药害了君上,定会整夜守在君上身边,不让旁人近身。”公孙澄美目直直勾住天子,料想自己已经说得不能再明白了。
不成想天子竟“嘁”地嗤笑出声:“你说王莽?不可能,他才不想侍寝,是朕逼他的。都把他气跑了。”
公孙澄听了这话,后槽牙都咬紧了。王莽果然手段毒辣,药害天子、趁机侍寝,而后欲擒故纵,明知天子对他正在兴头上,还故意出走,逼天子以加官进爵召他回来。
天子既已被王莽蛊惑至此,公孙澄不敢再多非议,赶紧话锋一转,示弱道:“是,君上英明,奴婢无谓操心了。只是侯爷这一去,不知怎的,奴婢总觉得唇亡齿寒。只怕有朝一日,奴婢也……”
刘傲心头忽地浮出一幅可怖画面,似乎是公孙澄手持利剑、浑身带血的情景。他浑身汗毛竖起,惊恐中一把拽过公孙澄的手,急促道:“你怕什么?不会的,朕不会让你……”
公孙澄叫了声“君上”,顺势倚进天子怀里,嘤嘤抽泣起来。
此时此刻,王莽刚从署中领了奏本送来,正垂手站立在屏风之后,将二人对话一字不拉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