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公孙澄吓得浑身一抖,手按胸口直喘粗气,慌忙找补道,“侯爷遗容端美、栩栩如生,该,该是登仙享福去了……”
“是陛下口谕,命你开馆验明正身?”淳于长沉声打断,又把他吓了一跳。
“咱们与侯爷相识一场,未能见侯爷最后一面,始终是个遗憾……”公孙澄终是不敢假传圣谕,额角都渗出汗来,“多有冒犯,将军见谅。”言罢却见淳于长步步逼近,面露不善。
就在这时,刘珏端进来一方小几,上设笔墨纸砚,咚的一声搁在地上。
公孙澄趁机侧身让过淳于长,口里念叨着“有劳”,便盘坐在几前,提笔开始写画。
刘珏见棺盖被打开,瞠目冲上前去。张放秀挺的鼻梁在莹白的面庞上投下一道山影,却并不十分可怖。午前刘珏听到消息赶来时,张放已被收敛入棺,这时他才终于见着人,不由得痴痴呆望,怔在那里。
淳于长捏拳追至公孙澄身旁,眼看着他在帛纸上画出一只人手的形状,又在手中描上四条不甚笔直的狰狞线段。
公孙澄搁下笔,拎起帛纸轻轻吹干,而后折了两折,夹在指间递给淳于长:“将军欲问从速,晚了,可就长好了。”说完急忙罩上脸纱,逃也似地钻进夜幕里去了。
“长好了”,什么长好了?淳于长手捏帛纸,虚眼思索这人打的什么哑谜,转过身来,却见刘珏已将两手都探进棺里,不知在摸索什么。
淳于长不禁来火,过去一巴掌呼在他后脑上,咬牙骂道:“你还嫌他走得不窝囊?最后一程且不叫他安生?”
刘珏抬头,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结结巴巴嗫嚅道:“不是吊,吊死的,不是……手印儿!手指印儿!”
淳于长往里一看,张放颈间丝带已松脱,露出两个清晰的拇指印。他抖开帛纸再瞧那画中形状,瞬间明白过来。
“是他!军中我见得多了,从没沾过血的雏儿头回杀完人,那神情……他面相都变了!”淳于长记起今日殿上王莽的异常举动,“他故意垂手,以宽袖遮掩抓伤!”
“贼日娘的!”刘珏听了这话,怒吼一声便往外跑。淳于长拦腰抱住他,骂道:“蠢货,你要怎样?他是替太后办事,且有人护着他哩!你去寻死?”
两人不禁心寒齿冷,对视双双咬牙切齿。
王莽睁开眼时天刚破晓,到这时他才终于清醒过来。天子眼角飞扬的含情美目犹在眼前,想起来仍令他骨酥筋软,罗帐外阉人来回奔忙的脚步声,令他想起……那脏东西!
王莽惊坐而起,跳下龙榻去找那块包裹他“万千子孙”的锦帕。可殿后地上空空如也,那团秽物早被不知哪个阉人拾起,化作无数挤眉弄眼、口耳相传的禁中秘闻,顺着阡陌宫墙不胫而走。
王莽回到屏风内,靠在榻沿上席地而坐,意料中的羞耻与不甘并未袭上心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竟觉如释重负。
从前他时时活于世人眼中,声名清誉于他,如身披重甲,又如脚踏薄冰,为此他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世人称颂他的操守德行,却也因此令他为声名所累,一呼一吸皆是桎梏。
如今他已是千夫所指的弄臣,甚至为“争宠”手染鲜血、背上人命,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屏风后传来阉人细弱的呼唤:“王大夫,时候不早了。”
王莽应了一声,起身轻拍天子肩头叫“陛下”。连拍带推唤了十来声,天子全不理睬,兀自睡得安稳。王莽只得爬上龙榻,拽住天子两手,强行拉他坐起。
天子双眼勉强睁开一条缝儿,哼哼唧唧应了两声,又往榻上赖。
“陛下暂且醒醒,下了朝再来补眠不迟。”王莽边说,边架着他腋下,将他移至榻边,示意阉人们取来龙袍冠带,合力为天子更衣。
天子软塌塌靠在王莽肩上,任人为他换好衣袍中裤,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
王莽面对面为他束腰封时,他竟往前一扑,双臂环住王莽脖颈,脑袋顶在王莽胸口以为支撑,又昏睡过去。
“陛下……”王莽两手钳住他腰身,想推他站直,又不敢用力,就这么僵持着。
眼看着天光大亮,众人渐渐焦急,快等不住。王莽轻叹一声,把心一横,打算故技重施,抱天子去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