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言尘并非无所不知,他心中正有一疑惑,看向苏衡,问道:“你口中的天师,是谁?”
苏衡道:“水漓。”
言尘一怔,重复道:“是水漓提的河鬼娶亲?”
苏衡想了想,重重点头,道:“就是水漓,水是天上水,漓是意我漓,起初,我们并不信河鬼娶亲,但天师确实借此破了诅咒,真是神奇。”
言尘又道:“既然是水漓提的河鬼娶亲,那你将她嫁给河鬼便是,为何欠债不还?又为何打她?”
苏衡鄙夷地瞧一眼祈乐,冷哼一声,厌恶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死丫头家中很穷,没爹没娘,还有一个快死的老祖母,平时连饭都吃不上,像这种人,努力一辈子也不能赚钱买宅子,也过不了富人的生活,能被河鬼选中,直接一步登天,真的该感恩戴德。”
言尘心中一惊,道:“所以?”
苏衡眸中倏忽一亮,眸色真诚、敬畏,响亮道:“可是河鬼是神圣的,是人类无法触及的,他娶如此不堪的女子,一定是带她永登极乐,河鬼可以帮助人类消除灾难,而新娘是唯一一个可以接触河鬼的人,我们认为只要将内心的痛苦带给女子,当她随河鬼永登极时,这些痛苦也会随之消散。”
言尘倒吸一口冷气。
身侧的商人犹豫许久,突然凑近言尘,小声道 :“比如,城内的人,谁要是断一条腿,他们就砍断新娘一条腿 ,谁要是瞎一只眼,他们也会剜掉新娘一只眼,他们认为,只有这样做,才能彻底摆脱疾病的折磨,谁要是将消息传出去,或者违背诺言,就会被苏宗主杀死,之前被选中的十几位女孩,全在河鬼娶亲当天被绑在竹筏上,送往恶灵湖,自此,那些姑娘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苏衡脸色一变,剜他一眼。
商人忙退后,垂下头不敢再言。
闻澈大怒,看向苏衡,道:“河鬼是不存在的,你们将全城的痛苦施加在一个女孩子身上,不觉得很荒谬吗?”
苏衡闻言反而仰起头,眸中如同酝酿一团烈火,响亮道:“河鬼肯定存在,不然他为何无缘无故替我们破除诅咒?这对他又没有好处。”
闻澈斥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是河鬼救了玉潇,那你们有人亲眼见过河鬼吗?有谁知道他皮囊是美是丑?”
苏衡依旧是原先的态度,道:“我们只是平庸的凡夫俗子,怎会亲眼目睹神明的真容?”
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言尘拦住想驳辩的闻澈,盯了几秒苏衡,问道:“去年的新娘,是不是叫杳杳?”
苏衡有些疑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言尘恍然大悟。
难怪杳杳会从玉潇逃到天灵山,难怪杳杳会帮助素未谋面的沈苑。
待在这样一座被诅咒的城中,一旦被选为新娘,不会有人出手相助,因为一旦那么做,就会被归为异类,立刻遭受全城人歧视。
而杳杳和沈苑,同样遭受欺凌,没有人帮忙,没有人同情,眼前看不见希望,身上能感受到的,只有痛苦、绝望,这样的女孩子,很容易产生共情。
言尘扫视一圈酒肆中的人,有的面露惋惜,有的悲哀叹气,但他们的表情,绝不是欺负过人,或者坐视不理后的后悔。
毕竟玉潇城,绝大部分人,都曾将自己的痛苦宣泄在女孩身上。
说的好听,是借助女孩,将痛苦带给上天,说的难听,是披上冠冕堂皇的外衣,为自己阴暗的心灵寻找宣泄的出口,在他们心中,牺牲一个女子挽救一座城,换作任何人都很难不心动。
祈安蜷缩在角落,她年纪不大,身子骨还没长开,孱弱的就像一朵凋落的花骨朵,一双乌清的杏眸直勾勾看着言尘,很清很纯。
像是森林中,迷失方向的小鹿。
言尘移开视线,问苏衡:“距离河鬼娶亲还有几天?”
苏衡道:“三天。”
言尘道:“三天内,我帮你们解除诅咒,在此之前,你们必须保证那位姑娘人身安全。”
苏衡却犹豫了,狐疑道:“在下并非不信公子能力,可是三天内,公子若是无法破除诅咒,玉潇城的人皆会死。”
酒肆中的人忽然人头攒动,嘀嘀咕咕说什么,看向言尘的目光,并不友善。
言尘淡淡道:“三天后,若是我不能破除诅咒,届时,祈安,按你们规矩办。”
苏衡看他,眸光深深,似是在确信他话中的可信度,左思右想,最终点了头,将祈乐关入大牢。
雨停后,言尘和闻澈离开酒肆,两人踩在漉漉的地面上,他们要去拜访天师,更要去弄清河鬼娶亲,究竟是怎么个娶亲方式。
闻澈捧着一碗云吞,热腾腾的雾气往上冒,他拿着勺子舀了几个就往嘴里塞,边吃边问:“言尘,在酒肆中,你为何不让那位商人碰我?”
言尘道:“能让一座城的人同时遭受诅咒,雨,是很好的武器。”
闻澈惊讶道:“你的意思是,雨被下了诅咒?”
言尘点点头,偏头落入闻澈的目光中。
那人吃着云吞,睫毛被雾气润湿,闻澈眼睛本就干净透澈,离近一看,比街道上的雨水还明亮,他弯下腰,和闻澈平视,揉了揉闻澈的脑袋,笑问:“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