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跌跌撞撞的就往旁边走,循着水声找到附近的小溪,而后跪倒在溪边,借着水流观察着自己的脸——其实很模糊,根本看不清什么,但他就是知道不一样了。
秋月白惨淡一笑,站起身来。
他向着前面的小路走去。
走着走着,他好像听见了打斗声。
那样的寒冷,那样的刻薄。
他想把手中的二十四桥投入水中,任其顺流而下。
但最后他并没有这样做。
秋月白的理智告诉他应该趁机跑掉,最好能跑到天涯海角之外,再没有人能找到他。
时玄兰暂时不会杀自己,他也不会任凭别人把控自己的命而放着不管……陆绯衣的确是骗了他。
这个谎言现在已被拆穿,他也没有一定要救陆绯衣的必要了。
更何况若是去救陆绯衣,就势必要舍弃逃跑的机会。
——可是。
可是。
他突然加快了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你还不走?难道你真的要救他?
有人凑在他的耳边这样轻轻的说。
“嗡”的一声,刀出鞘。
周遭的灌木被狠狠的削平,一阵大风刮过,卷起地上的残枝碎叶。
秋月白脑中嗡鸣,刀尖插入泥土之中支撑着他的身体——几层树木的间隔,他知道那些人就在前面。
有一根弦绷紧了。
.
风起——
几只弩箭逆风而行。
红色的细丝线拧成麻绳状将其击飞。
软剑如流水丝绦般翩翩袭来,擦着红衣人的脖子飞过。
高树上,一桃红衣裳的女子迎风而立,笑出声来:“陆殿主,好久不见,实在想你。”
“哈,是想我,还是想我的命?”
陆绯衣浑身上下沾满血污,周遭全是尸体,有完整的,也有四肢不全五脏六腑七零八落的。
这里很明显才经历过一场血战,他站立于血海之中,轻笑:“鼠辈。”
“陆殿主,你对我们意见很大呀。”花自落淡淡道。
陆绯衣一张俊脸被血污沾染,平素显得单纯无辜的眼睛里此时充满了邪性与杀意:“秋月白,交出来。”
“什么秋月白冬月白,我可不认识。”花自落抿嘴一笑道:“不过我知道有一个明月夜,可是你要找的人?”
“他在哪?”
陆绯衣眯了眯眼。
花自落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悠悠叹了口气:“他大概是和我们楼主回去了罢,唉,有的人就是命好,回去之后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像我们命比纸薄,只能在外飘荡。”
“胡、说。”陆绯衣脸色阴沉,带着怒意道:“我不信。”
“你不信又有何用,我这么多年只能当个得意楼第二,不就是因为前面有个他么?那个位置,这么多年楼主可是一直给他留着。”
花自落嗤笑一声:“死人尚且如此金贵,你说如今他活了,楼主会不会更宝贵些?”
有人身影隐于林瘴之中,声音冷冰冰的,是个女人:“你和他多说那么多作甚,杀了,带回去,不就能见到人了么?”
“呀,极是,风月恨,还是你想得周到。”花自落惊讶的捂住嘴,抱歉的对陆绯衣说:“楼主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救你,若是他没来,就只能将您杀了——举目无亲孑然一身……实在是委屈您了,不过,我会将陆殿主的头带回去和明月夜相见的。”
雨啪嗒啪嗒的打着叶片,这样的雨实在是惹人烦,既不能冲走血迹,还黏在人的身上,让人觉得不舒服。
陆绯衣的手用力的握紧。
心有不甘。
若是秋月白真的跟时玄兰走了,那他想必已经知道一些事了……
其实他本就打算在这一次告诉秋月白这件事,只是现在好像不需要了。
自己说和别人说总归是有一些区别的,想来他现在也很生气罢?
但不管怎么样,陆绯衣觉得有一件事绝对不可以。
——秋月白不能和时玄兰走。
他宁愿、宁愿是秋月白知道真相后生气而离开,也不愿秋月白再入泥潭。
陆绯衣想,不行,还是不能死。
他得去拦路。
至少,再见他一面。
至少……
下一刻,血流进眼睛。
红色的丝线铺天盖地的往前张开!
花自落手持弩箭,眼睛一眯喝道:“杀!取他头颅,我来助你!”
风月恨“呵”了一声,化作银光消失在原地。
弩箭、软剑转眼已至眼前,只差一点便可击中。
只差一点这位名震江湖的第一恶人就能殒命于此!
然而就在此时——
一把长刀飘然已至陆绯衣身前!
长刀轻轻一转,如秋水,如雷霆,弩箭瞬间便被击飞,紧接着那刀追击而上,与软剑打作一团,气势汹汹。
软剑节节败退,弩箭又来,对准长刀就是一串连发,可那执刀人仿佛长满了眼睛一样,箭矢丝毫不能近身。
刀气如月,凄神寒骨。
风月恨连退五步,对阵长刀竟然毫无还手之力,眼看刀就要到眼前,花自落眯着眼调转鸟空啼对准陆绯衣,三发弩箭分别射向他的眼睛、脖子和胸口——
果然来人立马放弃风月恨,一个旋身如轻鸿一般用轻功回到陆绯衣身前,为其挡下这三箭,而后翩翩站定,冷冷的盯着面前的两个刺客。
刀尚未入鞘,人蓄势待发。
那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便这样暴露在二人面前,即使是昏暗的光线,也无法掩盖那样的美丽,甚至于一场打斗之下头发都没乱过一根。
花自落与风月恨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出现在这,也没想到时玄兰会放走面前的人,她用眼神示意风月恨后退,一边微笑道:“二十四桥重出江湖,此番又是腥风血雨……我没想到你能为他舍弃荣华富贵与自由,既然你来了,我便不再动手了,毕竟我也是奉命行事,你看呢?”
花自落的态度很警惕,于是风月恨也只能身影不甘的再次隐入林瘴之中。
秋月白“嗯哼”一声,微微颔首算是同意她的做法。
刀入鞘,拢尽光华。
陆绯衣已经被血糊了眼睛,半跪在地,他的视角只能看见秋月白的半边背影与宽大的衣袂。
他像是很意外一般拉住了秋月白的衣裳,留下两个红手印。
脏兮兮的。
“……”
“放手。”
秋月白有些嫌弃的低声说,小小的用腿别了他一下。
“不放。”陆绯衣喃喃道:“你居然还肯回来……”
他抓的很死,秋月白拿他没办法,只能无奈的随他去。
花自落在高处往下扫了他们一眼,将这一切尽数收入眼中,她目光沉沉,然后莞尔一笑:
“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来日再见罢……明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