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陈年暗伤疗愈,段箬水终于有了正常的青年体型,修为高涨。
终于担得起一声三皇子。
他出关后的第三月,孟月螺同样出关。
终于得以再见。
段箬水站在浮鲛族族地门口,安静地等。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逐渐走来。
是同样长成青年的孟月螺。
隔着长阶,孟月螺远远看见了他,微微笑了笑。
段箬水看见他,同样笑了。
仍是友人。
故友重逢,旧地重游。
孟月螺带着段箬水去了无忧湖。
湖面一片澄净,湖畔隐约有几棵扶桑。
一片竹筏飘于水面,孟月螺纵身,脚踩水面,跃上竹筏。
孟月螺孤身立于竹筏之上,秀发于脑后高高束起,被烟波吹拂浮动着。
湖畔烟波寥寥,天地霞光绚烂。
她似乎是觉得高兴,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随后取了腰间那把段箬水刚刚送她、为她而做的竹笛,横在身前,缓缓吹奏起来。
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
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段箬水安静地看着她。
我心悦于她。
他极其坦然地接受了这份情感。
毕竟除了孟月螺,除了心悦,他再想不通这份感情能落在谁身上。
只有她。
而孟月螺慢慢放下竹笛,目光落在湖畔的扶桑树上,缓缓开口,同他讲了一个故事。
一位佛,和一只浮鲛族小妖的故事。
孟月螺讲完后,在段箬水怔愣的神情中,又缓缓开口,告诉了他这十年间她闭关时的经历。
烈火灼烧根骨之苦,永无天日,再无安宁。
等段箬水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紧紧抱住了孟月螺。
而孟月螺抬手,轻轻拍打着他剧烈颤抖的背:“箬水……”
她的声音格外平静:“我好想死啊。”
段箬水用力地抱住她。
“姐姐走了……她却要我好好活着。”
“我活了下来,就这么暗无天日地活着……但是我太痛了。”
孟月螺的语气很平静,没什么波澜地说着,“当年,我是不是该和她一起,一了百了地跃下无忧河……一同死了才好呢?”
她睁着无神的眼睛,明明被段箬水紧紧抱着,却好像一道影子,一缕浮云,下一刻就会散了。
火光在眼底跃动着。
“箬水。”
“我是专程来和你道别的。”
“不。”
段箬水终于开口说了话。
他抱得很紧,似乎不这么做的话,孟月螺下一刻就会从他的世界离开。
“不。”段箬水咬着牙,声音很沉,“月螺……活下来,活下来……”
孟月螺沉默着,并不言语。
一直到这个时候,段箬水才发现他一直都忽略的一点。
那就是在他和孟月螺的关系之中,他一直是作为菟丝花而存在的。
是他需要孟月螺。
而不是孟月螺需要他。
他有什么理由能够留下孟月螺吗?
……没有。
寒凉彻骨,而他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最终哆嗦着开口:
“……就当是为了我。”
“月螺,求你。”
“我想你好好活着。”
说着,他终于颤抖着慢慢松开了孟月螺,他按住孟月螺的肩,执着地和她对视。
“我会帮你的……我们一起去找一个办法,一个能不再痛苦的办法,好不好……?”
“活下去,求你……”
段箬水已经记不清那一天孟月螺的回复了。
他只记得,那天他冷得厉害,好像体内的龙血都被抽走,只留一具空空荡荡的骨皮。
而孟月螺的神情,从始至终的温和、平静。
似乎再没有什么能阻拦她。
但段箬水最终成功拦下了她。
当晚,他翻找出了当年花船上那名妖族小童丢下的佛像,安置祭台,上香祭拜。
于祭台下,他长跪不起。
若是天佛当真赐予了浮鲛族一切的痛苦……
若是天佛当真存在、莲雾十八洞天还在注视着这世间……
“求您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救她。”
焚尽了五十二根长香,十八根长烛,叩首一百二十四次后,那枚古旧的佛像,终于缓缓亮起了极其微弱的佛光。
而在这道佛光照耀到他身上后,仿若一瞬间明悟。
断绝这痛苦的血脉。
解救她。
以龙血为阵,辅不灭龙魂,借佛相之物,剖离血脉根骨。
段箬水怀中紧紧贴着那枚佛像,他急忙找到了孟月螺。
“月螺!月螺!”
他欣喜若狂,双目满是血丝:“我找到办法了……!我找到办法了!”
在孟月螺怔愣的眼神中,他喜悦得无法自拔:“我可以救你的,我可以……!”
孟月螺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可段箬水实在太过喜悦,他笑着:“等你好了,我们就离开妖国,好不好?”
“成年后我就要去四处游历,你同我一起去,可好?我们一起去极北之地,去飞雪三千洲,去孤鹜大河岸……”
“月螺,我们可以一起好好地活下去的……!”
在段箬水断断续续的言语中,孟月螺在沉默良久好,终于微微笑了一下。
“……好。”
龙血,可以用他自己的。
佛物,那枚佛像便足以。
而不灭龙魂……
实际上,龙族的皇子皆知瑶池地底,藏有一族内最为重要的祭台。
说是祭台,其实不如说是长眠之地。
一个属于四仙祖之一,龙尊段山岳的长眠之地。
无人知晓为何居于白玉京的龙尊,会有一具遗骸处于瑶池地底。
哪怕是皇族龙族,也同样无从知晓。
其内含有秘辛,皇族从不与外族语。
段箬水被龙族从青丘接回帝宫时,便跟着摄政王父亲一同入了地底,朝着龙尊遗骸三拜,认祖归宗。
虽然是遗骸,可段箬水能从上面感受到经久不散的威压。
那便是最后一个要物,龙魂。
段箬水筹谋好了一切。
他知道那是禁术,可他不在乎。
他会展开潜入法阵,通过法阵潜入地底,用自己的血和佛像布阵。
而孟月螺需要带来下一代的双生女长姐,通过法阵洗去她的根骨后再清楚孟月螺的根骨,以此断绝双生女血脉传承。
一切都在计划中……
只是没想到法阵对幼女的伤害太大,她极其痛苦,竟引得供奉在族中的命灯飘摇闪烁。
浮鲛族族长立刻叫上摄政王,带着护卫们赶来地下。
一切都好像他的一场幻梦一般。
庞大的龙骨、血色的法阵。
中央的佛像、乍泄的天光。
还有崩溃的孟月螺,暴怒的摄政王,尖利的尖叫哭嚎……
和飞溅的血。
无论他如何努力,也再没有办法靠近……
在孟月螺的鲜血落在他眼底时,他好像浑身的所有力气都被抽走了。
像有人从他身体里抽走了一根龙骨。
孟月螺是支撑他的那根龙骨。
可如今,她死了。
好像孟月螺拿着一把铁锤,一寸寸敲碎了段箬水身上这根由她塑造起来的龙骨。
是她。
自此,无尽梦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