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娘?”苏怀月结结巴巴喊了一声。
摔倒在地上的孩子听见这声音,浑身都剧烈地震了一震。
她像是在害怕什么,又忍不住期待什么,极为小心地慢慢挪动着下巴,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微微侧了侧自己的脸。
但那目光还没有沾到苏怀月衣角,旁边那小吏就一巴掌挥了过去:“老实点!”
苏怀月根本还来不及思考,凭本能就冲上去护住了地上的小女孩。
那小吏收手不及,差点一巴掌扇到苏怀月头上,好险被宋白砚拉住了。
心有余悸嚷嚷起来:“喂喂,你这女郎,是要干什么!”
苏怀月没理会他的胡嚷,连忙低头去看怀里的孩子。
小女孩终于抬起了头,那目光茫然而又畏缩,渐而在苏怀月脸上汇拢。霎时泪水冲泄而出,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两道触目惊心的泪痕。
九娘,确实是杨九娘。
苏怀月一时茫然无措。
当然,她潜意识里也知道,杨诚倘若被抓,他一家都是逃不掉的。
这其中,就该包括…杨九娘。
可知道这件事,与亲眼看见这件事发生在眼前,是全然不同的。
此刻杨九娘脸上、身上全是累累的伤痕,五六岁的小女孩,一张脸肿了大半,衣衫更是残破不堪,几乎无法蔽体。
苏怀月下意识就恼怒骂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你们、你们简直畜生不如!”
那小吏忙道:“哎哎,娘子你可切莫血口喷人。咱们可都是正经人,这段时间谨遵尚书令的吩咐,可什么都没做呐。她这样子,想来是牢里受的打骂,这可与我们无关!”
苏怀月闻言连忙细细查看杨九娘身上的伤痕,只见不过是些外伤,心中终于稍定。
崔妄站在一旁,却有些不悦起来。
苏怀月方才那一句“你们”,似乎也包含了他在内。他一个朝廷命官,不管做什么不做什么,难道还轮得上这么个小丫头教训?
他脸色沉了几分,开始下逐客令:“倘若二位没有旁的事,还请移步罢。耽误了刑讯进程,皇帝怪罪下来,我们刑部可万万担待不起。”
苏怀月被宋白砚拉着直起身,被迫放下了小女孩,却忍不住问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崔妄道:“刑部办事,还用不着向苏娘子你请示罢,总归都是依着国法行事。”
苏怀月喃喃道:“国法…国法最后要怎么处置她?”
崔妄打量着苏怀月惊惧的神色,笑得恶意:“国法么…男的杀头,女的充妓。”
苏怀月浑身一震:“可…可她还这么小!”
崔妄笑起来:“再小的孩子,也有长大的那一天。”
可到底长到哪个年纪就算长大,他可就管不着了。
苏怀月忍不住又怒道:“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你也!你就不怕遭报应么?”
崔妄哈哈大笑:“倘若这世间真有报应,我这刑部的大牢里,如今也不会人满为患了。”
眼见两人大有争执不休的架势,宋白砚连忙拉住苏怀月:“阿月,这不是你能管的,咱们走。”
他低头看了看小女孩,叹了口气:“她父亲如此行事,便也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你为此事也在诏狱里亦走过一遭,如今还管什么?”
苏怀月闻言一怔,被宋白砚拉着行出去两步。
回头,杨九娘浑身都在发抖,面上狼狈不堪,鼻涕眼泪一大泡,但却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忍不住想起在杨府时,九娘是如何的闹腾。常常杨夫人的藤条还未落下来,便听见九娘的尖叫:“阿姐救我,阿姐救我!我娘要杀/人啦!”
现在变成这个模样,她究竟是在牢狱里遭遇了什么?而往后,她又还会在这个地方遭遇什么?
苏怀月忍不住环首而望。刑房里全是笑得阴森的酷吏,望着杨九娘的眼神,活像望着砧板上一条鱼。
她的语气柔和下来:“崔郎中,九娘她年纪很小,她能懂什么?她跟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您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崔妄笑道,“能不能放过她?这可不是我区区一个刑部郎中说了能算的。国法如此,下官也无能为力啊。”
苏怀月忍不住道:“不过也就是一本书册而已,非得要如此…”
崔妄似笑非笑看着她:“苏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为这些谋逆之徒说情么?”
他在“谋逆”二字上加重了语气,阴森森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宋白砚上前一步,挡住了苏怀月:“崔郎中言重了。我这学生言辞无忌,还望郎中多多担待。”
崔妄立即便拱了拱手:“好说好说,宋丞还有什么指教么?”
这句话便是明晃晃地往外赶人了。
宋白砚道:“阿月,咱们走。”
见苏怀月不动弹,他强行把人往外拖了两步。但随后苏怀月一把挣开他的手,又往回站在原处。
当然,她知道她根本对九娘做不了什么。不仅是无法与崔妄对抗,无法与国法对抗,更是无法与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