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秃秃的树杈子早已抽出葱绿,四方天被遮住一大半,苏达越过成片的繁叶去看露出的半块乌黑浓云,眸子中泛着忧虑,看样子是要下雨。
刚想去拿雨具,就见一支竹节伞柄落入眼帘,抬手就会落进自己手里。伞柄下的衣摆轻摇两下渐渐归于平静。伞身处的手指地虚握着,见她不接,那人又摇两下手臂,示意苏达快拿走。
苏达笑盈盈地握住伞柄,望进那双饴糖般地眸子中,悉心叮嘱,“今天看起来有雨,就先不要劈柴了,前些日的还够用。”
男子轻声嗯着,握着伞的手还没松,反而用了些力,泛白的指尖在碧绿的竹节上分外抢眼,语气中打着商量,“要不,我今日随你一起去吧。下雨的话,打伞又要提东西会不会太累?”
“不用,我应付的来。苏时清,你做好饭等我回来吧!”说完就一把夺过伞。不敢看那副小狗落泪的表情,逃也似的离开了家。明明身体越来越好,怎么人还越发黏人了呢。
徒留下一脸伤心的小狗和艳丽的朱红大门上晃动的铜首吊环。
一道风从敞开的朱门卷入,惹得柿子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又带着几片老化的叶子飞出四方小院隐入黑云之中。几道金光试图挣开浓云,却只是将整个玄色天幕更可怖的样子展露。不多时,几滴豆大的雨点缓缓砸落,落在泥瓦上,落在枝叶上,落在水缸里,发出声色各异的响动,好像是在昭示着今年第一场大雨的惊心动魄。
临近五月,雨水就渐渐多了起来。苏时清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主要他眼里有活,人也老实听话。这点让苏达和苏父都特别满意,经过一个月的相处,也都熟络不少。
说起苏时清这个名字,犹记得起名字那天。苏达现在想起来,仍觉得脸红发热,羞愧难当。
苏时清记不得往事,但身子已日渐好转,三人的互动难免越来越多。一直喂喂的叫总归不合礼仪。
于是在一个月朗风清的晚上,苏父直接定下了他的名字。
苏时清。
苏达听完当即就急了,猛然起身而立,口中半块广寒糕还嚼在嘴里,被填得满满当当。
但此时她已然顾及不上,抖着鼓鼓囊囊的腮帮子随即开口,“我”字还没出口,就有白色粉末先她一步洋洋洒洒犹如陈绵扯絮自她口中喷洒而出。
正聚精会神等着她高谈阔论的二人,眼睁睁看着满天挥洒的糯米粉喷薄而出。
当即吓得跳身而起,一个病号一个老胳膊老腿,此时竟比那西市里以杂耍卖艺为生的猴儿还敏捷三分。真是让苏达刮目相看。
苏父站到一桌之隔的安全地带后,才绷起脸,捡起袖子一角抹了一把,嫌弃抖开,只见些许白粉簌簌而落,他的脸色顿时比盈盈月色下的天幕还要黑,沉声呵斥,“将嘴中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苏时清蹦得三尺远,直接隐入照不见烛光的黑暗中。
苏达应着阿耶的话,细细嚼着口中软糯糕点,一边惊叹两人被她无形中激发的潜力。暗暗赞同那句话,人的潜能果然是无限的。
待她咽下广寒糕,可以正常说话时,两人才默默靠近。潇洒地撩起衣摆,抬脚坐在鼓凳上,倾耳注目地望向她,动作如出一辙。
苏达面上不敢多言,只能在心里腹诽:这小子学谁不好,偏偏学起阿耶,这可不行。
“苏时清,时清日复长,是清闲之意?”
苏父一听煞是满意,自幼开蒙至今还算没白学。捏起一粒被炸得香脆的花生米,丢入口中。笑着点头称是。
“时光清闲,平安喜乐,也是大多数人穷极一生所求的。是好名字。”
苏达可不满意了,眉眼低垂,泄了气似的坐上鼓凳,“凭什么他的名字,既有好寓意,又十分好听。”
苏父知道她对于名字之事耿耿于怀已久,心里也正想借今日让她放下此事。便握住桌案角,斟酌语句,轻咳开口。
却被人抢了先。
“达,欲速则不达,达则笑看天下。如此细想,才发觉你的名字原来有两层意思。”
苏达还是头一次在别人口中,听他人对于自己名字的理解。虽然阿耶自小就已经解释足够多,多到让她倒背都没问题。
便给他斟上一杯清酒,让他慢慢说。
苏父更是觉得新奇,亮着眼睛听他后续。
“你阿耶阿娘希望你能慢慢来,不要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达则笑看天下,是希望你有宽广豁达的胸怀,开心快乐过一生。”说完一口闷了那杯清酒,如琥珀般清亮的眸子看向父女二人。
苏达早就给鼓起掌,毫不吝啬夸奖,“苏时清,你厉害啊!”
苏父也附和,“好小子,你啊,比我年轻时看得通透。”
“我和她阿娘给酥酥起的名字确实有两层含义,第一层和你说的分毫不差,第二层呢,达则兼济天下。希望她有能力后,能够为这个天下做些事。”
苏达无奈,“我自知没法为为国为民做什么。唯一心愿也不过是我们家能好好的。”
苏时清深深地看一眼苏达,侧身对苏父说,“还是苏伯伯心怀大义,是某狭隘了。”
苏父笑着捏起一粒花生米往嘴里送,越看眼前的后辈越满意。
苏达抬起油纸伞,伞沿缓缓上移。烟雨蒙蒙中璀璨灯火点缀着花攒锦簇的繁复楼群。
福来酒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