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余静等了片刻,逐渐失去耐心,厉声喝了句:“让开。”
啼哭声划破静夜,谁家小儿从睡梦中惊醒,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害怕的事。
“你听,”扶峦侧过头,“还有孩子在哭。”
诸余道:“我要动手了。”
“……来吧。”扶峦握紧仙辞,白皙手腕透出青筋,“我们好像还没真正比试过。”
“你确定要比?”诸余将血蛊放在身后草地上,活动着手腕,声音低沉,“这可是生死局。”
“我不怕死。”扶峦道,“我只是怕你回不了头。”
诸余突然有些恼:“你是我什么人。管天管地,如今还要管我?”
扶峦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多说无益。
仙辞忽地划出凌厉寒光,冲的却不是诸余,而是他身后的血蛊。诸余立刻挪步格挡,肘弯排开对方小臂,掌风袭向肩头!
扶峦飞快撤身,点石后即刻蹬步向前,寻着诸余身侧的空隙出剑,不断挑刃刺向血蛊。诸余赤手空拳拦了数十下,终于忍无可忍,嘲风在这一刻出了鞘。
铿锵脆鸣惊起林鸟,两柄铁剑在浓夜中相撞,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断了。
仙辞和嘲风大概从未想过,它们浴血并肩多年,有一天也会这样锋芒相向。
“你一定要逼我出剑?”诸余在过招的间隙促声道,“你打不过我!”
扶峦没答话,全神贯注躲避着剑击,尽一切可能逼近血蛊。诸余猛地斩断仙辞的攻势,停手顿步的瞬息,扶峦又再度跃身而来。
“你现在想的不该是拦我,而是杀我!”诸余抬剑迎击,语气像是在教训不懂事的部下,“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扶峦出剑用的是巧劲,身轻如鹤,角度诡谲而刁钻。诸余同他正相反,扫腿又猛又狠,挥臂带出阵阵破风,每一招都是强韧蛮劲。
哐!
白衣堪堪避过嘲风,剑身抽割在山骨巉岩,火星迸溅,留下长长一道刻痕。
扶峦的目光落在刻痕上,他看出诸余已是不死不休。
“你还不出手,”诸余越打越凶狠,“你想死吗?!”
杀意浸淫他多年,双手只要持了剑,就不懂怎么留情。翻腕挡下仙辞一击,诸余迅疾反身,抬臂又是一个猛刺。
扶峦这次却没有躲。
长剑斜插进胸腹,先是柔软,随后是坚硬冰冷。诸余根本来不及收势,等惊恐漫上他双眼时,扶峦已经被嘲风牢牢钉在了山岩上。
“我死了……你就会收手吗?”
虚弱的话音带着一丝期待。
诸余没有拔剑。他几乎要咬碎了牙,却没有撤开手,亲眼看着鲜血在白衣上绽开,顺着剑滴在地上。
他回不了头了。
“我曾经告诉过你,”诸余从齿缝挤出声音,“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心狠。”
扶峦吃力地抬手捂住伤口,唇色变得苍白:“可是……我从没把你当过敌人。”
诸余的手在抖。
他像是在和谁赌气,缓缓拧动剑柄,恶声问:“痛吗?”
薄刃在体内翻转,撕裂血肉,逼得扶峦仰颈喘息。他浑身都在战栗,可他硬是咬死了牙关,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痛吧,痛为什么不躲开?为什么非要和我对着干?!”诸余压抑着嘶吼,“看看我对你做了什么。我们两个当中,永远只有你会受伤,永远只有你会痛!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他从未如此失控过,哪怕是在战场上。
扶峦看着他,那眼神不像在看暴躁的凶兽,而是在怜悯一头惊惶无助的小狼。这头狼的身上遍布着疤痕,现在又添了一条,深可见骨。
扶峦低声道:“我好痛。”
诸余倏地安静下来。
夜幕沉寂,战马在残雪里啃着草,忽闻身边传来双膝触地的声音。它扭过长长的脖子,见到主人高大的身影蜷缩着,卑微而孤独。
诸余这辈子没跪过任何人,但他此刻跪倒在扶峦面前。
扶峦被剑钉穿在岩壁,弯不了身,只好用手抬起诸余的脸,那双眼中的猩红让他微怔。对视片刻,他轻轻擦去诸余脸上的泪,道:“你不能哭。”
冰凉的指尖沾了血,拂过脸颊,泪痕被血痕取代。诸余声音哽咽:“好。”
扶峦又道:“替我照顾疏儿。”
诸余在身侧攥紧拳:“你要这么折磨我?孩子才多大……”
“别告诉他,就说……我战死了。”扶峦抚平诸余的眉心,垂眸笑了。
诸余望着这笑容,眼泪愈发汹涌。过去的所有刀光剑影砍在身上,都不及这一刻痛,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知道这世间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如溪川般清澈,如崇山般坚韧,又如晴空浮云般温柔。再也不会有了。
孤狼折断了自己的软肋,扶峦的手垂了下去。
诸余挣扎着站起身。任务还没有完成,他不能在这里倒下。
“……寅时了。”诸余看着天,对战马道,“开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