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峦。”
“嗯?”
“我答应了。”诸余盯着靴尖,上面的雪沫在地上化开一小滩水痕。
扶峦的表情出现一瞬的茫然,迟疑问:“答应……什么?”
“我拿到了血蛊。”诸余抬起头,“巫蛊族开出的条件是,事成之后,他们要成为仅次于三大门派的存在。这我可以做到。”
扶峦屏住呼吸。
他握帘的手指攥紧又松开,疾步折回诸余身前,压低声音问:“你疯了吧?!”
“只要三百个活人。”诸余将他按在身侧,“扶峦,你心里也清楚,一次冲锋中牺牲的士兵都不止三百个。我没理由不答应。”
“那你也不能——”
“我知道你会反对,”诸余打断他,“可是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扶峦不知是气还是急,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没有。”诸余斩钉截铁,“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出路。”
“可冲锋牺牲是一回事,拿活人做蛊是另一回事。”扶峦语气急促,“你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我们一起想办法,所以你别急着做决定,好吗?”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诸余挣开了他的手,“我问你,为将者当如何?”
扶峦脱口而出:“为将者,智,信,仁,勇,严。”[1]
“不错。”诸余摩挲着掌心绷带,“但你还漏了一个最重要的。”
“什么?”
“狠。”
“……这是你自己乱加的,”扶峦像个孩子般争辩,“兵书里没有这一条。”
“所以那些都是纸上谈兵。”诸余句句相逼,“兵书里有没有教过你,该如何和妖邪打仗?嗯?有吗?”
“……”
营帐内的空气比外面的山野还冷,诸余坐了一会儿,指尖有些发麻。他反复张握着手指,在某一刻忽然停下来,平稳开口:“这一次你不会听我的,对吗?”
扶峦深吸一口气,道:“主帅……”
“我还是那句话,军令如山。”诸余没有看他,“我是主帅,你要做的只是服从命令,而不是质疑我的决定。你若觉得为难,现在大可卸牌走人。我不会留你。”
“你要赶我走?”扶峦难以置信。
“其实坦白说,我希望你和怀图可以走。”诸余不给他喘息的时间,“这事不难,我一个人就可以完成。如果成功了,我就是拯救所有人的英雄,我不想和别人分摊这份荣誉。”
扶峦的胸口剧烈起伏。
许久,他渐渐平复下来,认真道:“你撒谎一向很拙劣。”
“我从不撒谎。”
“你只是不想让我们手里也沾上无辜人的血。但我若坐视不理,就等同于帮凶,我不会心安。”
“你何必如此?”诸余起身,借略胜一筹的身高给他威慑,“回去,回到孩子身边,妖族不会再侵扰你们。你继续当你的菩萨,我来当阎王。”
扶峦没有理会,只是固执重复:“你不能这么做。”
诸余的神色慢慢冷下来。
“我警告你,不要和我对着干。”他拿剑柄点着扶峦的胸口,将人一寸一寸往后推,“你拦不住我,也斗不过我。”
扶峦没有躲开,被逼到角落后不再退步,问:“你这么小看我?”
“不是小看你,”剑柄在胸口比划了个圈,“因为你有心。”
“你没有吗?”
“我没有。”诸余答得毫不迟疑,“你要是敢拦我,我连你一起杀。听懂了吗?”
帐帘被风刮起,桌上纸笔滚落在地。墨痕蹭在纸上,将整洁的字迹洇湿,逐渐看不出原貌。
扶峦缓了好久,轻声道:“我不认识你了。”
诸余却道:“我从来如此。”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扶峦反驳,“你曾经舍命也要救我,你忘了吗?”
“我说过,那是因为你有孩子,我没有。”诸余面色僵硬,“孑然一身的命最不值钱。如果当时情况对调,我会毫不犹豫选择牺牲你。所以别自作多情。”
“……真心话?”扶峦垂在身侧的胳膊在抖。
诸余挪开视线,道:“真心话。”
扶峦垂下眼帘,默然片刻,竟低低笑了出来,一字一顿道:“你他妈真不是人。”
诸余一把扯下他腰间的将牌:“那他妈就离我远点!”
扶峦绕开诸余,将对方亲手给他戴上的那只护臂脱了,重重砸在桌上,转身离开。
诸余留在原地,指腹擦着牌上刻痕,直到冰凉的铁牌被掌心握得温热。又有冷风吹进来,毛笔骨碌碌滚到他脚边,墨痕将战靴画得脏乱。
“……扶峦啊,”诸余轻叹,“你连骂人都这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