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朔山镇着阴府,常年鬼气缭绕,比别处都要冷些。刚入冬,已是雪海连着长云,行至山腰深处,风寒泉冰。
扶疏仰头望桃木,见它原本茂盛的半边眼下叶片枯黄,却迟迟未落,盛满蓬松白雪。另一边依旧光秃秃,像被刀削过似的。
“哥哥,你这回别下去了。我去就好。”
沉冥扬眉,问:“为何?”
“上回咱们闯入一趟,阴府肯定提高了戒备。”扶疏分析得头头是道,“你贵为玉京神君,若是被发现,整个玉京都脱不了干系。而我不一样。山神常年在凡间活动,不必事事都告知玉京,万一我被捉到,也不会牵连谁。”
“说得在理。但是,不行。”
扶疏早料到他不会轻易答应,摊手道:“好吧,其实我还有个私心。”
沉冥:“怀图?”
“不错。我总觉得怀图知道些什么,或者说……与我有什么渊源。不论如何,和阴府的人有瓜葛,可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我想趁此机会下去找他,单独问问清楚。”
沉冥不语。
“哥哥,”扶疏小心观察他的神色,“可以吗?”
“你若真这么想,我没立场阻拦。”沉冥摊开掌心,几缕凉润仙力缓缓凝出一面圆镜,“但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我会在镜中看着你,一旦有任何不对,随时下去找你。可以么?”
“你居然还藏了这种好东西。”扶疏好奇摸了摸圆镜,“当然可以!那就这么办。”
……
黑白无常正八卦鬼王在外头养儿子的传闻,天上忽然掉下只小鬼,落地时打了个滚,哎唷了一声。
“脚踩棒槌,路都走不稳。”白无常嗔怪,“就这水平还想着往外偷溜。”
扶小鬼揉着屁股爬起来,四下打量。距离上回来阴府已隔了许久,视线被黑暗笼着,这感觉一时有些陌生。
“老白,这几日就宽限些吧。”黑无常的浊瞳扫过扶小鬼的脸,“小娃娃,快点把孟婆汤喝了。趁鬼王大人没发现,赶紧进去。”
“谢谢无常二老!”
扶小鬼细声答了句,乖乖接过孟婆汤,一口闷完,闪身便入了阴府。
鬼街上熙熙攘攘,好像正在举办什么节庆。歪歪扭扭的房檐上披红挂绿,远看以为是绸带绑着铃铛,近看竟是染了彩浆的人发,上面串了好些眼珠子,丑的触目惊心。
扶小鬼溜过大街小巷,发现到处都挤满了兴奋的小鬼,没谁搭理他。于是顺手拽过一只鬼,问:“什么事这么热闹?”
“寒衣节啊!这都不知道?”过路鬼冲他挤眉瞪眼,“你是新死的吧。”
“寒衣节不是凡间的节庆吗,”扶小鬼意外道,“阴府要如何庆祝?”
没等过路鬼回答,近处酒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吆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扶小鬼抬头去看,见酒楼二层的外廊站了只鬼,手里堆满红红绿绿的衣裳,几乎比它脑袋还高。下方围了一群鬼,个个争先恐后,都张大嘴往前挤。
“我家后辈争气,银子多的花不完,每年都要给我烧这许多衣裳。”衣裳鬼得意道,“我穿不过来,贱价转卖。五个元宝一件,大家自行竞价啊!”
下边唰啦伸起一排细长胳膊,都举着元宝嚷嚷:“我要那件带扣的!我吃胖了,身上这件扣子绷坏了。”“我我我,我要那个水袖的!最近在长个,袖口总漏风。”“ 我先来的,能给我打个折吗?”“三件一起买便宜多少?”
……
扶小鬼了然:“原来是卖衣裳。”
“不对不对,”过路鬼道,“你再看那边。”
扶小鬼顺着它指的方向望去,见前方有个小屋棚。里头摆着成排的桌子,每张后面都坐了只鬼,低头认真捣鼓着什么。
扶小鬼好奇凑过去,离他最近的那只鬼手里捏了个刻刀,正在一块方木上使劲划拉。
扶小鬼问:“这是在刻什么?”
“往生咒。”对方放下刻刀,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抬起头,“我孙子不爱念书,给我烧的往生咒写错好几个字,害我没办法投个好胎。我得刻个对的,拿去梦里教他念。哎!死了还要教他念书,真烦。”
隔壁桌的鬼猛然探头:“你这还算好啦!”
它不知为何,浑身湿漉漉的,甩了大家一身水。扶小鬼连忙退后几步,掸着水珠问:“你又是怎么回事?”
“别提了!”湿鬼晃了晃手里的牌位和浆糊,“我埋的地方雨大,牌位给我浇裂了!这些天一直往下渗水。可惜我没子孙在世,只能自己补好,托无常二老送上去。”
它一边抱怨,一边抹着脑袋上的水,然而根本擦不干。
扶小鬼从屋棚出来,了然道:“原来是做手工。”
“不对不对,”过路鬼又道,“你再看那边。”
这回它指的是河岸。
扶小鬼跟着它挪步过去,见河水泛着浑浊血色,丝丝腥味直往上涌,忍不住捂住鼻子。正疑惑,上游飘来一艘船,挂着五彩缤纷的花灯,嬉笑声从里面溢出来,飘了满河。
“知道了,”扶小鬼捏着鼻子道,“原来是游船赏景。”
“咱们阴府的寒衣节,可比凡间热闹得多!”过路鬼洋洋自得,“除了你看见的这些,还能去戏台子听曲、看杂耍,去擂台比谁家子孙烧的元宝多,赢的鬼还能多一次托梦的机会呐!”
扶小鬼配合道:“那还真是令鬼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