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得挺快。”扶疏撑着树站起身,动了动酸麻的腿,“怎么样,有没有开心一点?”
“开心!”九道流的笑意久违地攀上眼睛,“哥哥,山神是不是都像你这么好?那我长大也想当山神。”
“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扶疏朝他伸出手,“走吧!我送你回道观,免得再碰到老虎。”
二人一路行至九凌派石阶下,四周空寂,其他采药的弟子还没回来。
扶疏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片翡玉竹叶,塞到九道流手中:“日后他们再欺负你,你遇到危险就捏碎这个,我会来找你。不过别随便捏啊!我也很忙的。”
九道流将竹叶举到日光下看了看,珍重收好,用力点头:“谢谢哥哥。”
“好了,你先进去躲好。等他们回来挨了骂,你再出来便是。哦对了。”扶疏弯下腰,冲着九道流的脸打了个响指,“你今天没见过我。”
九道流眉梢的欣喜褪去,目光逐渐变得涣散。
他再抬眼时,面前空无一人,只剩皑皑白雪遮住天幕。兀自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台阶上踏去。
然而刚走到一半,门楼里跑出来三五个慌慌张张的弟子,神色焦急往下冲。九道流和他们在半道相遇,问:“出什么事了?”
“掌门运功走火入魔,师父给他疗伤,也遭到了反噬!”其中一个匆忙道,“你怎么独自回来了?长老们让我们去把采药的弟子尽快找回来。”
“什么?”
九道流脚步一晃,差点没站稳。
那几个弟子头也不回,眨眼就冲到山里去了。九道流一人在石阶上怔然几秒,果断调转方向,往山中疾奔。
……
画面再度跳转,扶疏和沉冥来到一处幽暗山洞。
此刻应当是深夜,外面弥漫着雨雾和土腥气,洞内潮湿粘腻。九道流坐在一处火堆旁,苍白面色映了火光,才显得有些人味。
他对面坐了个中年男子,带着面具。扶疏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初他和沉冥在阴府遇见的那个面具人。
“掌门和师父死了。唯一真心待你的师兄,为了救他们,也死了。”面具人似是在惋惜,语调却轻快,“难怪你方才在崖边想要寻死,孑然一身了啊。那你的其他师兄……”
“我只有一个师兄。”九道流面无表情打断他,“为何救我?”
“原本只是路过,顺手一帮。”面具人将烤熟的鱼递给他,“不过听了你的故事,我倒觉得这个忙帮对了。你就这么自我了断,不觉得可惜吗?”
“有什么可惜的。”九道流接了鱼,却没吃,“说起来我是什么狗屁九凌派后人,但祖上那些人我从没见过,也和他们没有任何感情。因为这个身份,凭白遭了这么多年苦,早受够了。我没有义务担起重振九凌派的重任,这个世上……已经没有我牵挂的人了。”
“即便如此,一个人死多浪费啊。”面具人眼中闪着狡黠和兴奋,“那些欺负你的人,你打算就这么放过吗?你以为你葬身虎口,他们会悔恨反省,然而事实证明,他们只会想方设法隐瞒这个消息,要不是被你的好师兄发现,到死都不会有人去山里找你。偏偏他们还想蒙骗你师父,试图把害死你的罪名强加在你师兄头上,让老人家死前都不得瞑目。是不是更气了?”
九道流:“你要我报复?”
面具人反问:“你难道不想?”
九道流沉默了。
“看在咱们有缘,送你个好宝贝。”面具人掌心托出一方符阵,递到他面前,“这是养魂阵。你将他们杀了,魂魄困在这符阵里,还能再杀他们一百回、一千回。日复一日,杀到你爽为止。”
九道流眉心微动。
他久久盯着那符阵,最终在骤雨如瀑的寒夜里,抬手接下。
……
回忆的最后,是尸横遍地的九凌派道观。
九道流提着浸血长剑,剑身一寸一寸划拉过地面,带起刺耳的摩擦声。白靴踩在血水里,溅起嫣红的花,触目惊心。
他走遍了道观的每一个角落,但凡遇到还在挣扎的同门,便毫不犹豫补上一剑。地上的人在断气前,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惊惧和难以置信,却并无歉意和悔恨。
“冥顽不灵。”
九道流语气轻慢,像是在教训一只拦路的野鸭。
他在尸堆中漫步,时而闭眸驻足,唇角扬起淡淡笑意,似乎颇为享受。
“我不忍了,师兄。”九道流笑叹,“我不必再忍了。”
天色黯然,暮鼓再无人敲响。盛极一时的上古三大门派之一,如今只剩一个活人,却堪比行尸走肉。
九道流最后来到膳房。
他打开门,冷风卷入屋内,掀起一块白布,晃晃悠悠飘落在他脚边。
扶疏认得这块布。这是九道流幼年用膳时,师兄们常拿来垫在他腿上的那块。
九道流低头去看,蹲身放下剑,又缓缓将白布捡起。少倾,挪至桌边端正坐下,将白布齐整铺在膝头,道:“用膳了。”
无人回应。
他在儿时的座位上静坐片刻,伏身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