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和沉冥从回忆中抽身,四周九凌派的残迹逐渐退却,虚空再度包裹上来。
九道流跌坐在地上,精力有些透支。清虚将他揽在怀里,神色有些焦急:“师弟,你还好吗?”
“我没事……就是耗了点心神。”九道流撑着他坐直,抬头道,“神君大人,还有什么话要问吗?我都会如实相告。”
沉冥思索片刻,道:“你似乎没有按照面具人的说法去使用养魂阵。”
九道流有气无力笑了笑:“没错……我是报了仇,并且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反复回到养魂阵里,一遍又一遍去杀他们。”
清虚握紧他的手。
“但坦白说,杀戮带来的快感越来越弱,我逐渐发现恨意并未消解。”九道流叹气,“我不知该怎么办,便晾了他们一段时间。某日偶然想起,再入阵时,却见他们如同往日一般生活着,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我忽然觉得……就这样吧。算了吧。”
“可能你并非是恨他们,”扶疏道,“你只是想回到过去。”
“我才不想。”九道流耸肩,“反正他们都死了,都是我杀的。”
扶疏挑眉。
九道流在养魂阵上又叠了传送阵,不就是为了方便往返玉京,能时常回来看他们吗?
“师弟本性是纯善之人。”清虚辩驳,“就算一时冲动报复,也是因为长期受欺凌,又遭师父和掌门离世的打击,再加上被人恶意挑唆。所以神君大人,量刑时能否考虑这些,从轻发落?”
“师兄,别替我辩解了。”九道流自嘲,“我并非什么纯善之人。其实我飞升后隐约记起,那日在山中走失,曾遇到过一位贵人。当时他提醒过我,生不在境遇,而在本心。可惜我没守住本心,最终做了错事。”
沉冥望向扶疏:要告诉他是你么?
扶疏微微摇头:这个时候告诉他,除了增添他的愧疚,于事无补。
但扶疏又想到,当初只消除了九道流关于自己的记忆,便问:“你飞升后为何没有认出清虚?”
“九凌派覆灭后,我独自游荡了很长一段时间。”九道流垂下脑袋,“说不上什么感受,就是心里不舒服。后来机缘巧合下,我得到了一颗断念丹,吃完就忘了旧事。直到前几日殿审,听师兄说起,才重新想起来。”
“此事是他们有错在先,你不要全怪在自己头上。”清虚安慰他,“你只是被逼到绝处罢了。”
九道流忽问:“师兄,你去看过他们了吗?”
“嗯。”清虚点点头,“我早料到神君大人会找到这里。所以先前去见了他们,也一一交谈过……当初走得仓促,许多话没来得及说。”
九道流又问:“那他们有提到我吗?”
清虚有些惊讶:“这么多年,你没跟他们说过一句话?”
“没有。”九道流颓然摇头。
他不敢。
“每个人都有问我,”清虚道,“小师弟为何没同你一起,是不是贪玩跑去山中了,吃饱肚子没,还有……天暗之后野兽多,让我早点叫你回家。”
九道流怔愣半晌,喃喃:“……回家。哪里有家。”
清虚道:“大家曾经对你的善意是真的。”
“那又有什么用。”九道流嗤笑,“区区一个掌门之位,先前的善意便全都不作数了。早知如此,我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师父。”
安静了一会儿,沉冥道:“三日之内,将养魂阵交予注生娘娘,并协助她将阵中亡魂尽数送入往生。”
九道流和清虚都抬头看他。
“若能完成,此事玉京便不再追究。如何?”
扶疏松了口气。
这哪是从轻发落,根本就是没有发落。他偷偷抬眼去瞟沉冥,觉得神君大人真是眉清目秀。
九道流和清虚呆在原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宽恕冲昏了头脑:“神君大人,这……”
“此事就这么定了。”沉冥打断,“清虚,你打算何时与我回玉京领罚?”
二人又愣神许久,九道流先回过神:“多谢神君大人,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让师兄陪我一起,先去和阵中那些人道个别?”
沉冥道:“半日。”
九道流欣然应声:“多谢神君大人成全!”
……
九道流一踏进道观门楼,尘绝就杵着笤帚跟他打招呼:“小师弟,回来啦?这次怎么玩这么久。”
九道流眸光闪烁,没有回答。清虚见状,拉过他的手,笑道:“小师弟贪玩,去山中摘野果,不小心摔了。我正要带他去斋舍换套干净衣服。”
“都长大了,还是那么爱吃。”尘绝笑,“野果好吃吗?”
九道流迟疑一瞬,点点头。
“那也得少吃些,免得吃不下饭被师父责骂。”尘绝晃了晃笤帚,“行了,快进去吧!”
九道流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道:“一起吧。”
扶疏在后方远远看着三人背影,问:“哥哥,你说他的心结能解开吗?”
“能劝的清虚都劝了。”沉冥道,“心结能不能解开,得看他自己愿不愿意解。”
扶疏若有所思。
又站了片刻,忽闻殿内传来招呼声,是众弟子在和小师弟闲谈,关切他这几日去了何处,为何迟迟不归。一开始都是清虚在答,后来九道流也渐渐出声,从只言片语变成连贯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