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凑上去,轻轻捏住李空山的脸。
明明无比清楚自己在说违心话,可她还是若无其事地说了。她在欺骗李空山。
即便心里有些愧疚,可这又有什么办法。
她要活出自我——这是她埋葬了十年的愿望和梦想,她一定会离开,彻底逃离。
李空山还被蒙在鼓里,此刻她说什么,他都信。
她说不会走,还会回来,他就当真。
“我之前还以为你会离开我。”
李空山按住她的肩膀,注视着她的眼眸,“尧尧,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幸福的人生,会对你好,会把你一直放在心上,所以,不管你去哪里,我们都一起可以吗?我们,永远不分开。”
他向她许诺,“我会努力成为一个靠得住的男人,努力成为你的依靠,更会努力赚钱,经营好我们的生活。”
他说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我们”,他和她一起的"我们"。
连翘也不知道为什么李空山得到一点儿令人高兴的答复就一股脑跟她说这么多,把自己的心里话全都说出来。
就像当初她调查李空山后对他评价的那样,真是个“傻子”。
她鼻尖酸酸的,不敢去看他,害怕自己愧疚的目光露馅,害怕他看出她心里的后悔。
李空山迫不及待同她分享他未来计划的一部分,“尧尧,等你以后上大学了,我就找时间去看你,要是地方远,我就一个月去一次,要是很近,我就每个星期都去。我要带你去看很多好看的风景,让你像别的女孩一样被人宠着爱着,过得很幸福很幸福。”
连翘只是垂下脑袋和目光,点点头,表现没什么异样。
女孩的声音很轻,下巴抵在他的右肩,同他别开脸,目光错开。“李空山,你怕我不要你了吗?”
“怕。”
他也垂下目光,袒露他的不安和恐惧。
认识李空山这么久,连翘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怕”,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儿恍惚,以为这个李空山不是她所认识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李空山。
她在心里骂李空山是个傻子,因为她根本不值得他如此真心对待,她明明一直,一直都在欺骗他。
女孩望着墙壁上微弱的暖黄色光圈,冷不丁继续问:“那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怎么办?”
李空山想也没想就回答。
“我会把你抓回来。”
她在说谎,他也是。
她还是会离开。
而他也曾问过自己,如果她有一天真的想离开所有人怎么办,他想,他即便再折腾惹事,他也还是会让她做出她自己的选择,即便——这意味着他需要放她走。
李空山逼自己不再继续往下想,勾起嘴角,假装很开心,“尧尧,反正你答应我,你不能离开我,我不想没有你。”
“好——”
她的眼眸中有伤,淡淡的,抽出的每一丝情绪都是难过。她知道自己愧对李空山,她知道她不能遵守这个约定了。
可她不知道,李空山提出的这个要求的时间范围很长,很长意味着哪怕她晚点儿再实现,也没有关系。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有这样的机会能和他在静谧的夜里说心里悄悄话,连翘把心里住了很久的梦魇说给他听。
“李空山,你知道吗,我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做同一个梦,在梦里,当初和我一样被拐走的女孩站在我的眼前,失望地盯着我,问我为什么不救她们,问我凭什么是我活下来了。每次我都从梦里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这就是她的过去吗?
他打听之后得知田永贵是从当年他碰见过的小女孩那批里被买走的人,但当时具体发生过什么,无人得知。
他现在总算明白,一直压在连翘心头的石头是什么了,他也很高兴她愿意同他说这些,至少这意味着她愿意对他敞开心扉。
李空山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笨拙,但却细心温暖。
“尧尧,我相信,如果那些女孩看得见你现在好好活着,她们一定会说没关系,至少你带着她们生前的最后一点过往走出来了不是吗?等到所有坏人都绳之以法的那一天,她们一定会感谢你。”
连翘下巴抵在他的右肩,压抑许久的情绪得到疏导。也许是当时满脑子都是愧疚,她忘了去想李空山话里有话。
比如——他竟然也知道还有逍遥法外的坏人,比如——他说到了感谢,他知道连翘一直在做什么事情。
李空山拍她后背的动作越轻柔,她便越觉得愧疚,她不停在心里说对不起,对不起。
这场噩梦困住了她太多年,她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都无法安然,十年了,她一直想摆脱这场噩梦,所以她才那么渴望离开,渴望着逃离这个地方,彻底和过往断掉一切联系。
她想要活出一次真正的自我,她想要以后的连翘只是连翘,而不是被拐走的连翘。
李空山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她,过了很久,他注意到抵在自己肩头的女孩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偏头去看她,这才发现她已经昏昏欲睡了。
他把搭在身上的被子掀开,抱她走进她的房间,把她放在床上,动作始终轻轻的。
再把薄被为她搭在身上以后,李空山弯腰去关床头的灯。连翘对灯光很敏感,如果不关,半夜容易醒来。
而就在他弯腰的那一刹那,他的脸埋下去,离连翘很近。
连翘只是昏昏欲睡,但并没有睡着。她睁开眼睛看了下,又迅速闭上眼睛,微微扬起下巴,嘴巴如蜻蜓点水般碰了下他的脸颊。
随后,她又装作睡得很熟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翻身继续睡。
李空山顿住,手停在距离床头灯还有几厘米的地方,不知所措。
刚刚是他在做梦吗?
不是。
他的嘴角像脱缰野马无法控制,情不自禁翘起,缓了半天,他才缓过神。
在他的惊喜和羞涩下,床头暖黄色灯熄灭。
第二天,李空山在小海面前不停照镜子。
小海坐在桌边,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吐槽,“哥啊,你至于这么自恋吗,在这儿照镜子都照半天了,你再看这张脸还不是长这样,至于看这么久吗?”
“你懂个屁。”
李空山把从连翘那里薅来的手持镜盖下去,一本正经教训小海,“我不多看几眼,怎么留念想,今早我都没舍得洗脸,等晚点儿洗脸了,印记可就没了。”
“印记?”小海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凑上去仔细打量,目瞪口呆,惊呼道:“你被劫色了?!”
“你懂啥懂。”
李空山端着手臂,娓娓道来,脸上藏不住一点儿骄傲,“我这叫甘愿献身。虽然我是被亲的那个,但是我肯定是要对她负责嘀。”
就连在家里给窗台边上的这盆连翘花浇水的时候,他也会在那儿一个人沾沾自喜,一想到被她偷偷亲了下的侧脸,嘴角就放不下来。
甚至还对着连翘花盆栽自言自语。
“放心啊,放心,等你回来了,我会对你负责的,肯定肯定负责。”
连翘跟随大部队去市里中学宿舍入住,接下来的两天就是高考,李空山虽然夜里会在家里等她,但白天的时候,他还是会默默骑自行车到市里连翘所在的考点外守着。
他就蹲在树荫下,随手捡起一根树杈画图,幻想着他和她的以后。
却不知道,她已经在计划离开了。
就在高考前的一个星期,孙阚平找到连翘,通知她必须离开,越快越好,所以等考试一结束,他就得带着她走。
局里抓捕的几个参与拐卖案的转手人还需要连翘去确认。
这一次,连翘没有拒绝他,回答:“好。”
那是她等了很久的时刻,终于要在不久的将来实现,等她帮助警察把该抓的坏人都抓到以后,她就可以彻底摆脱过去的一切,开启只属于自己的人生。
校内操场边的空地里栽着几棵榆树。
孙阚平见连翘停下来,站在这里不动,便随她一起停下来。
有一件事孙阚平一直很好奇。
“在我看来,你不是愿意附庸于人的一个人,所以你为什么要选择李空山,又为什么一直憋着心里那股劲儿,在其他人欺负你的时候也从不还手?”
连翘没有立即回答他,脑子里想的全是该如何面对李空山,沉默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指着眼前那片空地。
“你看到了吗。”
“每当操场边的荒草长高的时候,就有人来把它们拔掉,可是这几棵榆树下的野草长高的时候,却不会有人来把它拔掉,它就这样长呀长,不知不觉长大了这么高。”
“李空山就好像那棵树,我就好像树下的野草。只有在他的庇护下,我才能野蛮生长,不引起人的注意,也不成为他人的眼中钉,只是静静地按我的方式生长。”
“好几次有人欺负我,我明明可以还手,但我从来没有报复回去,不是我不想,只是我想让李空山对我产生怜悯,这样,他就一直护着我,别人也不会关注到我是个怎样手段的人。”
“毕竟,我的目的是逃离这里。”
“虽然我依靠李空山,但我绝不做任何人的附庸,我要活出自我来,与我需要利用他的这样一种手段,并不矛盾。”
“利用他是暂时的,依靠他也是暂时的,而活出自我,才是永恒的。”
连翘偏头看着孙阚平,“明白了吗?”
孙阚平点头,声音中带着些惋惜,“你也挺不容易,在田永贵和李空山两个人身边盘旋,悄无声息打探消息找线索,为了你想要的,你这一路走得比很多人都累。但是你真的对那叫李空山的小子只是利用的感情?我看他对你好像已经动了真感情哎。”
连翘转身,朝操场走去,动作利落又果断,转身的瞬间没有半点儿犹豫。
“在连翘活出自我之前,人和人之间的羁绊对她来说从来都不重要。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变过的一点就是——我做的所有事,只为我自己。我啊——只想快点儿离开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