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两旁挤满了人,京城的宿卫加派人手,也挡不住民众们此起彼伏的热情。
在大梁都城,这样的景象,每隔三年便会出现一次。
“来了没,来了没。”
“后边的别挤。”
“看到了!”
随着一声清亮的呼声,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聚集过去。
只见一名年轻男子,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慢悠悠地走在道路上,两旁顿起热烈地掌声。
“这状元郎长得真清俊!是哪家的公子?”
“你不知道吧!是礼部尚书宋琦的长子,年方二十便一举中了进士,当真是文曲星下凡!”
原本只是凑个热闹的人,听到这里,也都真心地竖起了大拇指。
不单单是惊叹于二十岁便中了进士,更是敬仰以正直清廉著称的宋琦,连带着对其长子发自内心的祝贺。
这大梁国不同于以往的任何朝代,每当状元巡街到大和门前,都要下马吟诗一首。往届的状元郎,或抒发及第的喜悦,或发表对时政的看法,或褒扬于圣恩浩荡。
于是理所当然的,当这位状元郎下马时,所有人都翘首期盼,会是何种意气风发的情形。
便见着这位七尺男儿,先是毕恭毕敬地朝着大和门行了一礼,接着看向四周的围观群众,眼神中说不上激动,反而透着一股子沉重的平静。
他缓缓开口:“承蒙皇上和太后的抬爱,感谢一直以来教导的老师,宋某今日能站在这里,绝非一人之力,既侥幸走到这里,便斗胆进言,还请在场的各位,做个见证。”
“某年二十,从小习读四书五经,常与家中长辈,私塾好友讨论先贤圣人之道,古有尧舜治世,以禅让求太平;秦皇统一六合,置郡县福泽万世,汉武帝行推恩令、以左官律附益法,酌金夺爵;大梁高祖在位时,大封同姓王,历经太祖、太宗朝,藩王势大,高宗时主少国疑,帝以外戚制藩王,又致使外戚势大。当今之国家,外有突厥侵扰,内有外戚干政,朝野朋比为奸,党争不断。”
说到此处,停顿片刻,全场鸦雀无声。
继续道:“当今萧氏实掌权,欲以变法博名声,却投鼠忌器,放纵吏治。青苗法、市易法致使官商勾结累及民生,募兵法加重负担,监军制禁锢战力,看似面面俱到,实则自相矛盾。”
明明是人来人往的大和门前,现如今却只听得到他一人的声音。
人群中有他昔日亲朋好友,也有毫无干系的路人,眼下全都目瞪口呆地盯着男人挺拔的身形。
“让开!让开!”京城卫兵闻讯而来。
一排排穿着银光铠甲斩断了男人和民众的联系,长长的兵戟齐刷刷对着他。
为首的一个留着又黑又长的胡须。
“妖言惑众!”
“拿下!”
宋洵很快被架上了,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慷慨陈词,已经耗费了大量的力气。
不过他还是选择高呼一声:“祖宗之法不能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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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看着三十实则五十岁的妇人刚从假寐中醒过头来,伸出一只养尊处优的浑圆玉手,立马便有宫女双手接过,熟练地替她摁着经脉。
她面前跪着的,正是那黑长胡子。
“说吧。”她掀眉说道,“怎么回事?”
黑长胡子哆哆嗦嗦:“太后,那状元郎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今日当众犯浑辱骂,那辱骂的言论,太后要是。”
“拿过来。”
这些年自从她垂帘听政以来,明里暗里骂她的数不胜数,朝臣中撞柱而死的都数不过五只手指。
今日这状元郎又是什么说辞。
是说她妇人干政?还是变法博名?
黑手颤颤巍巍地从腰间抽出一张白纸,上头的黑色笔墨密密麻麻,显然又是畅快淋漓的一场谩骂。
“念。”她示意方才给她按摩的婢女念给她听。
婢女这种事情也没少干,当即来过来从上到下扫了一眼,便当真念了出来。
黑长胡子的脸本来就黑,眼下更是如同变色龙,先是涨红了脸,又吓得煞白。
“祖宗之法不可变?”萧易婉笑出了声。
这种说辞从大梁国开国至今便一直萦绕在朝堂之上。
自高祖皇帝设立起一些制度规则,经由太祖、太宗不断演变发展定型,从高宗之后便是一条铁律。
祖宗之法并不是某一项具体的律令规章。
它包含了太多太多了。
多到任何一个有为之君想要做点什么,都会被立马塞一个这样的由头。
不能擅杀上书言是之人便是其中最广为流传的一条。
“太后,这人要如何处置?”
萧太后铁了心打破旧规,不过最近改革阻力实在大,她若是把人杀了,估计会引起朝堂变故。
思来想去:“下诏狱听审,宋家便抄了吧。”
一句话决定了一个家族的生死,黑长胡子得了令便忙不迭地离开,生怕慢上一秒这悲催的命运便落到了自己头上。
他埋着头与一人擦肩而过。
李彻穿着北司狱的官服,黑色的劲装像一摊死水,波澜不惊地映照着此人的罪恶渊薮。
“请安便免了吧。”看着面前的男子像往常一样的面无表情。
“多谢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