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很慌的,先是胤姜中蛊昏迷不醒,再是和余瑶上山劫持离厌,
但是现在看来都能得到解决,李山川也不由得松快起来,而且最重要的是,
余瑶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心不慌乱了,这和胤姜给他的感觉不同。
胤姜从来都是他们这群人的主心骨,他从来都信赖着胤姜,可是余瑶不是,
她是他眼中的后来人,是游离于寨子的边缘人,是不远不近的朋友之一。
李山川望着天上那轮不悲不戚的圆月,心想,阿舞,或许我该要开始新生活了。
翌日,晴天朗日,白云万里,天蓝如洗。
沈岩一拍惊堂木,堂下被捆缚之人扭动几下,胤敞也被绑在一旁,原是杀死贺含章的真凶落了网,
于是沈岩今天公开庭审,衙门外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潮涌动。
“何甲,你可知罪?”
何甲被绑在胤敞旁边,却是一副冷笑嘴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大人想要小人死,小人死不足惜!”
何甲话一出,堂外人声煊沸,沈岩再拍惊堂木,“肃静!何甲,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辩驳?
来人,传证人。”
证人乃是闵一水。
闵一水一身书吏衣衫,行事落落大方,“禀大人,小人闵一水。
近日发现何甲手头富足良多,疑心有鬼。而且据贺含章死亡那日的情形来看,
何甲也是当日巡逻的衙役之一,正好巡逻的有一班时辰与贺含章死亡时间相近。
且,小人询问过与他同班的衙役,他们都说何甲乃是排末尾之人,在其中有段时间刚好拉肚子,后面才跟上来。
小人疑心此事和他有关,所以跟踪他,发现他不仅夜夜去花楼留宿,还在外养了个粉头,众所周知,
花楼乃是销金窟,以普通衙役的收入水平是根本不可能负担夜夜留宿的费用的。”
何甲眼珠转转,额头大汗直流,高呼,“大人,冤枉啊!冤枉!”
哪知才喊两声,何甲便口吐鲜血,等身旁人上前查验之时,早已没了气息。
沈岩大惊失色,堂外众说纷纭,不过一会儿功夫这件事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梁玺稳稳落下一子,对对面坐着对弈的沈岩说道,“他们真是狗急跳墙啊。”
沈岩不在意地笑笑,“你倒是落得自在,我这又免不得被参一本,说我连嫌疑人都护不住。”
梁玺口头说道,“辛苦辛苦。”手下却又吃了一棋,拱拱手,“承认承认。”
沈岩撇撇嘴,将棋放进棋篓,“不来了,反正也下不过你,倒是此事,后面该如何是好啊?”
“何甲一死,他们还能找谁做替罪羊?合情合理,当时的情况,最能杀死贺含章的只有何甲,
这件事,他们摆不平,只能追究到底。”
“可是后面的人摸不到,何甲的钱是从昌盛银号取出的,我找昌盛的人查了,那笔钱是走的贺府的账,
你说多神奇,自己买凶杀自己。”
沈岩收拾收拾起身,饮了口茶。
梁玺则看了沈岩一眼,“贺府的账,你不也可以查了吗?
从程序上说,不会有任何问题。”
贺含章贪污受贿及杀害贺礼等事不归沈岩查,但是贺含章在府衙大牢被杀一事却归咎于沈岩,
如今何甲被杀,脏钱来自贺府,顺藤摸瓜,沈岩去查贺含章的账,也符合程序。
沈岩咋咋嘴,放下茶杯,心想,这小子是真打算把这烫手山芋甩他手上了,山石我啊,命苦哦。
沈岩挥挥袖告辞,当即找人去查贺含章及贺府名下所有的账。
李山川下了山,余瑶仍在山上,边等离厌的拷问结果,边试着从《百钺遗术》中提炼解药。
余瑶可以确定胤姜中的是金丝蛊,那味须草便是炼制金丝蛊必须的草药,只是这本书成书的时间离如今少说也有十年,
而十年时间,一个成功的大夫足以将他炼制的药更新换代。
余瑶尝试过用旧方炼出的解药,是有成效,至少胤姜醒来的时间变得更长了,精神也好了很多,不再吐血了,
但是,胤姜还是会陷入昏迷。
余瑶断定离厌升级了蛊的配方,只能寄希望于他们拷问有成效。
李山川下山就听到了胤敞被放出的消息,当即去苏宅找了胤敞。
胤敞惊闻胤姜中蛊一事,狠狠摔碎了一个茶杯。
“我是听闻大牢中跑了一个要犯,没想到他竟然找上了月儿,还给月儿下蛊。
你们既然已经将那百钺的毒医离厌抓回了庆安寨,不惜一切手段,务必要从他口中问出解蛊的配方。”
胤敞当即修书一封,发往庆安寨,又见李山川不为所动,便问道,“此番你下山,还有何事?”
李山川道,“周思捷也被下了蛊,或许我们可以借此拉拢周家的势力,再则,我下山主要是想请一个人上山。”
胤敞不明所以,李山川直言,“我只知他假名洛朽今,真名不得而知。”
李山川对胤敞言明来龙去脉,也是当初胤姜说与他的话。
胤敞闻言沉默,复说,“我去与他谈,他如今百事缠身,未必愿意走这一趟。”
李山川心中藏了许久的话此时却不打算继续再隐藏,有些事胤敞不知道,
但是他跟随胤姜已久,她和梁玺之间的关系再是清楚不过。
那夜胤敞石破天惊的点明自己的身份,还说出李满穗与梁玺有婚约一事,
李山川就知道胤姜为此耿耿于怀,更与梁玺再次决绝,
胤姜的伤心他有所感,李山川没打算让这件事就此消弭于无形,至少,胤敞要知道,胤姜为此退让过什么,
他得记着胤姜的好,不能有了亲生女儿,就忘了胤姜这个养女,就抹杀掉这许多年的感情。
胤敞默然许久,叹了一声,“傻姑娘。”又看向李山川,
“她有你们这样的好朋友,我很放心,是我,想当然了。”
又是一个好天气,李山川侯在城门边,他话已带到,没有久留的必要,
昨日胤敞去找梁玺,却是深夜才归,回来后只让李山川一早在城门口等梁玺。
然而日上竿头,梁玺迟迟未来,李山川莫名起了火气,本想离开,但是又怕梁玺不去,离厌不开口。
李山川点了碗小面,呼呼吃起来,正吃到一半,一小轿停在他面前,
他置若罔闻继续吃,小轿缓缓停在城门边,等到李山川吃完才重新出发。
出了城门,紧跟在后面的李山川上了轿,果然是梁玺。
梁玺耐着脾气,问道,“她怎么样了?”
李山川也压着性子,“没死,还活着。
离厌是带回去了,但是不开口,余瑶找到的只是旧方,根本解不了蛊,
阿月说过,你祖上和离厌有瓜葛,所以我觉得或许找到你,能撬开离厌的嘴也不一定。”
梁玺闻言默然不语,二人持续着这样的沉默直到进了庆安寨。
梁玺细细打量四周,李山川进来之际要求蒙住他的眼睛,而且不让商白他们跟随,
梁玺也都一一同意,在失去光明的这段时间,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上了小舟,又被带到平地。
因梁玺是生人,许多寨人都在悄悄打量他,梁玺倒是坦然,没多久就遇见了苏灼,
苏灼似笑非笑,只朝梁玺拱拱手,又继续跟手下一班人商量进山事宜。
苏灼很是生气,明明余瑶和李山川二人都摸到了对方老巢,却偏偏只带了一个老头子回来,而那批宝藏却是丝毫不管。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余瑶二人破除了山中精怪吃人的传闻,
老二老三又重振旗鼓,开始张罗人进山对那行故弄玄虚的人乘胜追击。
他自然也不能落后。
梁玺到的时候,胤姜将将睡去,余瑶正拿着那本《百钺遗术》仔细研究,
身边摆满了各类药材,地上扔了成堆的白纸,都是作废的草稿。
李山川叫了一声“阿瑶”,余瑶抬头,跳过李山川,审视地看向梁玺,
“就是你,和那老头子有些渊源?若是你能得到解药,我庆安寨上下自然对你感激不尽。”
梁玺却朝屋里看去,眉眼深深,不知在想什么,梁玺开口问道,
“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余瑶挑眉,又看向梁玺身旁的李山川,李山川深呼一口气,把余瑶拉到一边,
大意解释了一下二人的关系,余瑶看向梁玺的眼光由审视变成了挑剔。
余瑶生气地扭过头,却还是让开了一条道,李山川朝梁玺挥手,“快点出来哈。”
梁玺行至门前,多有迟疑,按了按手心,仍是推门而入,却见胤姜安静躺在床上,唇白无色,脸蛋都瘦了一圈,脸颊两边还包裹着纱布,
梁玺走近,想触摸却又收回手,最终只是站着,静静看了胤姜片刻,眸色深沉。
“走吧,带我去见他。”梁玺出来对李山川说。
李山川左拐右拐,将梁玺带去了水牢。
可巧,邓遂和离厌正在受罚,几大鞭子落在身上,连带着水花,溅起层层涟漪。
李山川特意为梁玺介绍,“牛鞭做的,沾水更刺激。”
梁玺特意看了邓遂一眼,“是他下的蛊?”
李山川点头,继而又嘲讽道,“你们那大牢可真不结实,人还能随便跑出来,不像我们这儿,有来无回。”
梁玺没说话,邓遂出逃乃是幕后之人有计划为之,并非以邓遂一人之力能做到,
只是他以为邓遂会去找邓安然,没想到,邓遂出逃后第一个找的是胤姜。
梁玺又看向离厌,“他就是离厌?把他捞上来,我想好好与他谈谈。”
李山川叫人把离厌捞上来,又加了好几道枷锁才罢休。
离厌被抽得人事不知,躺地上良久才回过神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你们什么都别想从我这里知道。”
梁玺拿出腰间别着的玉佩,问道,“你可觉得这东西眼熟?”
离厌本来没仔细看,一瞟眼之后又倏然瞪大了双眼,直勾勾盯着那玉佩,险些一个鲤鱼打挺,直挺起身来,
“你怎么有这块玉佩?”
梁玺复问,“你没觉得我有些眼熟?”
说完,离厌又直勾勾盯着梁玺瞧,不自觉喃喃道,“像,真是像,”
倏而意识到不对,“怎么会?你究竟是什么人?!”
梁玺才说道,“百钺的无上圣人是我外祖父,五公主姬灵君是我母亲,你说我是谁?”
离厌瞳孔紧缩,近乎本能的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
你不是灵君公主的孩子,你怎么可能是灵君公主的孩子,
如果你是,那他是谁?
那他是谁?!!!”
梁玺微微挑起眉头,他?难道还有人冒充他的身份不成?
“你稍微打听一下便知,当年我母亲和亲大梁,嫁的乃是我父梁弛,
我的身份并无可疑,若光是这块玉佩不能为证,我身上还有梁氏一族的佩玉。”
梁玺又从腰间取下一块半圆形玉坠,玲珑剔透,下半圆只雕了一个“人”字,上半圆则是一副祥云灿日图景。
离厌惊疑不定,“梁弛是谁?皇亲国戚吗?”
梁玺见离厌对玉佩无动于衷,又将其放回腰间,“我父非皇亲国戚,只是承蒙皇恩,一族皆被赐姓梁,随后代代相传罢了。”
离厌眼中似有什么在崩塌,“不可能啊,我堂堂百钺公主,难道竟然没嫁大梁皇室,而只嫁了一个下臣?
荒唐,何其荒唐?!”
梁玺面色一沉,“你诸多质疑,莫非你口中的他,是某位大梁皇室子弟?”
离厌骤然闭了嘴,“你当小老儿我好欺负,休想套我的话!”
梁玺嘴角勾起一抹嘲笑,“可笑的不是你吗?
宁愿相信我母亲嫁给了皇室,被他人哄骗,也不相信站在你面前的我是真的。
这能说明什么,不正是说明你被骗完全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就算我真早一步出现在你面前,我想,你也会毫不犹豫的抛弃我,而选择对方吧?
你口口声声说忠于无上圣人,却连圣人的血脉都认错,还为其鞍前马后,不惜至我于死地,真是可笑至极。
你的忠心不过如此,倒不如承认自己就是待价而沽的墙头草。”
离厌被梁玺这番话气得发抖,所幸撒起泼来,“胡说,我对圣人从无一丝不忠之心。
你说你是圣人的血脉,除了这块玉,还有什么证明?”
梁玺冷眼看着离厌,“并无其他,母亲远在雍京,虽好生生活着,但我不觉得她有见你的必要,
你已经背叛了外祖和她,给自己重新择了主,又何必一直将他们挂在嘴边?”
离厌惊喜,“你是说五公主还活着?真的还活着吗?”
梁玺眼见离厌上套,反问道,“何人告诉你母亲死了?
母亲活得好好地,只是她并未嫁入皇室而已,当初我父御前求婚,先帝赐婚,乃是荣耀一件。
再说,后来外祖一族惨遭屠戮,血脉几近断绝,我和母亲在大梁也举步维艰,
虽不知你听信了何等小人的言论,但是母亲总算苦尽甘来,如今过得还不错。”
离厌脑中天人交战,一番打斗,他内心的天平不知不觉偏向了梁玺,
只是,多年来他一直相信姬灵君已死,且所嫁之人乃是大梁皇室中人,
骤然要他打破这一相信多年的事实实在困难,他站在天平中间,左右为难。
离厌眼中犹豫之色太过明显,梁玺反而给他时间思考。
梁玺出来时叫李山川将离厌从水牢中转移出来,他自筹有成效,只待离厌想明白即可。
李山川给梁玺安排了一间靠近牢狱的屋子,在梁玺回房的路上,
梁玺一直在思索离厌口中的他指何人,一来定是皇室中人,
二来,有能力做一出戏让离厌多年来都深信不疑,
三来,如果真逼宫篡位,有那个能力使众人敢怒不敢言的。
梁玺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不自觉心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