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一水大口饮下一杯茶,见四下无人,才说道,“雪娘子,大人可在?”
胤姜面色镇定,“今日休沐,父亲还未起,若有什么事,告诉我即可,我到时再转告父亲。”
若真有什么消息,她定然是要劫下的,而闵一水并不会防备她,于情,她与闵一水相处还算融洽,彼此的人品并未暴露出什么大缺漏,于理,她是贺含章的女儿,女儿怎么会背叛父亲呢?
闵一水一想也是,便自陈,他本是府衙书吏,负责整理、保管、清点、查勘府衙中的书籍、资料等信息。
他闲来无事,便翻阅府库中记录的档案卷,而在其中,他发现兖州存在许多失踪案,在整个案卷的比例竟还十分庞大!
胤姜疑惑,“失踪案?很多吗?”
闵一水点头,“整个府衙的一年有两千余起案子,包括偷窃等小案子在内,这还只是上报了官府的,但是我细细数过,光是失踪案就占比达九百多件,差不多二分之一的比例!何等蹊跷啊!”
胤姜回想起涂苍说过的那些被装进箱子运到涂煊他们训练地方的人,那些人,难道就是那些失踪人口吗?肯定还不止,还有很多不曾上报官府的呢?
如果一年就有不下九百人,贺含章在兖州差不多十年,岂非是一个很庞大的人数?
私兵,私兵,贺含章的私兵,竟是这样来的?!他莫非是要谋反?竟还敢养私兵?可是他有什么名头谋反呢?
如今朝廷又没出什么大乱子,至少对大多数百姓来说,现在的日子是很安稳的,根本没有到需要流血砍头去揭竿而起的地步啊。
如果不是谋反,那他弄私兵做什么?若是自卫,也未免太过了?还是他在替人养兵,又是谁?
胤姜察觉此事不小,难怪连梁玺都要亲自来兖州,他一个雍京城里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千里迢迢跑到这偏僻的西南来,若只是一般小事,倒也不烦劳他亲自跑一趟了。
胤姜作出一副愁眉状,“此事看来不小,我定会禀告父亲,闵小哥,除了我,你可千万不要向其他人透露,
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庞大的组织体系,非你我两人便能告破,只能等父亲定夺,你也莫去催促他,你表现得慌忙了,万一你身边那个组织的人察觉了呢?
到时候打草惊蛇就不好了,如今什么头绪都没有,待有一些头绪,”胤姜顿一下,神情犹豫,
“我也是为你着想,这其中事情复杂,你还是参与得越少越好,但是你放心,你的相报之义,父亲会记在心中的,
所以你也莫要在他面前一直提起,省得他以为你是想借此晋升,再说你只是书吏,又不能行拘捕之责,到时候该如何奖赏?
府衙的规矩你是清楚的,那些案卷,没得许可,哪里是寻常就能直接翻阅查看的呢?”
胤姜攻其心房,从利弊两端入手,对闵一水循循善诱,闵一水脸倒是蓦地一红,他光急着来报信,倒是忘记自己所作所为不合规了。
闵一水抠抠脑袋,点点头,对着胤姜连声感谢,胤姜心下无奈,这傻孩子。
闵一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其中有一起失踪案,还是我兄长亲自去查办的,我兄长办事认真,于探案一道上有天赋,抓过许多贼,连杀人犯都抓到过好几个,
只是他接手的失踪案,至今都没下落,哦,对了,还有一些案件相关的信息,因他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上交府库,我到时再将案卷拿来。”
胤姜凝眸,“兄长?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他如今可回来了?若是当面问,或许更清晰一些。”
闵一水闻言神情颓唐下来,支支吾吾说道,“他已经死了,他被抽调去押送赈灾银了。”
胤姜怔然,脑中似闪过些什么,又安慰了几句闵一水,临走之前,对闵一水说,“闵小哥,稍晚些时候我来拿吧,你可要记得我刚才说的话,谁都不能相信,谁也不要提起。”
闵一水点点头,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他还得赶回去轮值呢。
胤姜静坐,饮了几口茶水,茶味寡淡、略有苦涩,维持着面部平静的神情,胤姜心中却闪过许多疑问,怎么那么巧,查到失踪案线索的差役便被派去了押送赈灾银?
是呢,如果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圈套的话,那那些被选中去押送赈灾银的官兵,都是贺含章眼中的异己,借着押送赈灾银这桩事,他铲除异己,
那如今的府衙,全都是他的人,或者说,还有一部分如闵一水一般,不知贺含章底细的闲杂人等。
那家伙,傻是傻了点,可却能活命啊。
胤姜想着,忽然觉得这是一个突破口,府衙派去的押送赈灾银的官兵既然都是贺含章认为的异端,那么总有几个人手中,仍有些贺含章不想要留在这世界上的东西,
只是贺含章也定然想到此茬,怕是家中都翻找过几遍了,不过不管是不是,总得试试,万一有没被贺含章找到的漏网之鱼呢?
胤姜现在手中无人,她将田叶他们都遣回了庆安寨,连苏灼也被她赶走了,如今在淮安的只有她一人,
若是她亲自去盯梢,容易暴露,胤姜还是决定把这个消息给梁玺,让他派遣手下去调查。
胤姜想着也许久没见斐笙花了,也不知那日她可有给贺含章交差?以如今她的身份,必定是不能随意出入缥缈阁的,该怎么去找她呢?
折翠居关了后,因着还有和缥缈阁的送酒生意,胤姜曾亲自去找喜二娘,直接把秘方卖给喜二娘了,还得了一笔丰厚的银子,所以如今她也没有理由再去缥缈阁了,万里长途,竟倒在第一步?
胤姜苦笑,贺府派给她的丫鬟,她可不敢差遣,更不敢使唤她去缥缈阁找人,胤姜再次体会到,手中无人可用的难处,李复跟着梁玺,她总不能再去找梁玺吧?
这事她可是满口应承了的。
就在胤姜一筹莫展之际,门口仆从再次通报,说她之前的小厮找她,胤姜想,李复怎么又来了?
没想到,来人是许久不见的李山川。
李山川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一见到胤姜,张口就喊道,
“掌柜的,我回来了,半天才知道你已经把折翠居关了,害得我好找,我不过就回家省亲的功夫,掌柜的,你可不能不要我!!!”
李山川虽然皮肤黝黑,却生得俊朗,此时刻意做得一副可怜又忠诚的模样,胤姜瞧着便不自觉笑了,
“回来就好,阿川啊,陪我上街买些东西,”又对贺府的仆从说,“若父亲问起,便说我逛街去了。”
贺府仆从眼神闪闪,怎么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特意说是去逛街,便不是真的要逛街。
呦呵,这走了一个小白脸,来了一个小黑脸,还有昨晚上,徐夫人都回来了,这位大小姐还没回来,最后慢悠悠地从一个男人的马车上下来。
啧啧,咱们这位大小姐的行事作风,可真是不好得很啊。
胤姜二人已经走远,贺府下人的闲言碎语她自是不知,管家巡查时听到下人在闲话,直接抬手敲上了说话人的脑壳,
“主子也是你们能议论的?干活!”
不过若是胤姜知道的话,也只会笑,不会争辩,这不是正合她意吗?
说她和男人鬼混,总比怀疑她在暗地里搞破坏强吧,毕竟这个解释,好似还真的不错,不然,她有什么和他们谈的?
总不能说他们在谈正事吧?
胤姜借着去布匹店试衣服的空档,让李山川翻墙离开去缥缈阁找斐笙花,约定时间见面。
李山川回来时,胤姜正好也帮李山川拿了些衣服,一直佯装里间有人,骗过了时不时来递衣服的布匹店小厮。
李山川随手拿了一件换上,二人出了布匹店,顺着这嘈杂的人声,才和胤姜说起在山上挖宝箱的事情。
据李山川说,他们沿着那条小河一直往上,但是什么都没遇到,他们甚至都去到了一个古怪的村庄,但是他们想往里面走的时候,那些村人都发起疯来阻拦他们,大有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
李山川叹气,“挖宝这事就停在那了,明面上是走不通了,背地里也试过,但是那村里的人防守很严。
大当家说,他们可能信仰着某种山神,认为有山神在山中庇佑他们,所以他们才会定期举行祭拜仪式,甚至还要用活人来祭奠。
不过大当家也说了,真神才不会用这种屠杀生灵的方式来祭奠,只有邪神才会如此需要鲜血。
哎,这番话本身只对我们说的,没想到虎子脾气上来,直接用这句话去叫骂,如今双方一直僵持着,难哦。”
李山川叹口气,胤姜静静听着,她之前去那个村子的时候就觉得古怪,只怕父亲他们还需要再磨很久,胤姜问道,“是父亲让你下来帮我的?”
李山川点头,“因为四当家回来了,还表现得十分生气,所以大当家叫我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