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静娴偶然也能听到院墙外小贩的叫卖声。
可能是刚摘下挂水的鲜花,亦或是新出炉的糕点,拉长了嗓子吆喝着自己的货品,有时还夹杂着小鼓啵咯噔噔的声响,或是板车轮子噜噜滚声,在巷间大张旗鼓的穿行。
似乎每天都能听到些许不一样的。毕竟龙都容纳了许多人。
入夜时,仿佛还能听闻远处内河的坊船上传来缕缕丝竹乐声。
在这样影影绰绰的热闹中,傅静娴案前一成不变的书籍翻过了一本又一本。
新出的琴谱,繁琐的礼仪,冗杂的礼教,琴弦铮铮,书页沙沙,银针上穿着的细线,在光下时隐时现。
她的琴弹得愈发好,绣技更上一层,端正恭顺的仪态更让人挑不出一丝错。
于是乘着时令惬意,傅府内又多请了几位教习嬷嬷。
小院中,有时也能看见傅静娴迎风作舞,后院姹紫嫣红的花有些也被拿来插在她房中的花瓶里,甚至偶尔,大夫人也会叫她去看看账本。
仿佛又回到了先前,傅大小姐还未归来的时候。
但傅静娴知道这不一样。
之前只是作为傅家养女,完成大夫人和程娘的期许而已。
至于现在……其实也很简单。
左右不过和傅玲燕、她的好阿姐有关。
阿姐喜欢听琴,她可让琴技越发精湛;阿姐会挑选花卉草叶来送她,自己愿意去学花道;阿姐能在月下作舞,她亦尝试点足相随;阿姐喜欢自己的刺绣,她便绣的愈多愈好。
干的事没什么区别——大夫人对她近来的表现很是满意。
只是心态不同。
小院中,傅静娴让赋儿着手捧来几个陶瓷花盆,亲手埋下种子后,便常常倚在石桌旁,看着下人们侍弄。
随着日光逐渐炽热刺眼,盆中开始冒起绿芽。
彼时院中的银杏已是枝繁叶茂、碧色冲天。
傅静娴让赋儿替她挽起轻纱的长袖,提着水舀,静静地往花盆中浇水。
这段时间,傅玲燕旧疾复发再度被送出的消息被傅家压下,之对外宣称是为了宜兴家中运势,自愿去寺中祈福一年。
女子外嫁后不得算作自家人,这个“家”用的微妙,若待傅玲燕回来,便又多了重孝顺名声和旺福家运的“命格”。显然大夫人还在两头下注。
清冽的井水顺着木舀落在嫩芽上,日光一照,晶莹剔透,惹人无比怜爱。
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种子,是傅玲燕放在木匣里的,随同的还有几本伪装成琴谱的药理册子,甚至还有装着修界独有药材的纸扎。
白净的玉佩此时被傅静娴挂在腰间,吊坠上的珊瑚珠在她的裙摆间显得格外红润。
傅静娴的手划过冰凉的玉佩,再触及面前柔软的小芽儿。
还不够……
她闭上眼,在银杏投落的浓浓绿茵下,轻轻哼唱起了近几日才从院外听来的小调。
歌词听不清楚,小调却是缠绵婉转。
她还是能力有限,没法更多的帮到阿姐。
调子晃晃悠悠,小芽儿也在微风中摇摇摆摆。
倘若她优秀到能与阿姐比肩,是否意味着她亦可在傅府争得大夫人或其他高门世家的青眼?
倘若她的婚姻带来的好处超过阿姐,是否可以反利用此帮助阿姐离开?
若可以,让她豁出去嫁谁都行。
软绵绵的小调为傅静娴的眉眼平添几分柔色。
银杏树梢,有一对燕子啾啾叫着,腾空飞去。
只要有价值……只要有筹码……
少女微微睁开眼帘,内里酝酿着阑珊星河。
她不能让阿姐为自己的事做出妥协了。
阿姐也……不该被俗世的纷扰拖拽。
树荫明灭点点,细碎的金光落在她脸上,更显风华万千、姿容卓绝。
傅静娴放下了木舀,解开缚住衣袖的缎带,迈步向房中书案走去。
那上面侯着一摞摞待翻的事宜。
很快,袅袅琴声驱散了小调最后一丝如烟般的余痕,彻底地占尽小院中的春光。
日复一日。
日复一日。
日复一日……
等候归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