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落雪的冬季,程媛以傅家的名义邀请了本家中几个姐妹,前来傅府赴宴。
灰黑的院墙上,一枝蜡梅负雪而出,金枝压白,在风中簌簌颤抖。
倩枝底下两道人影,一高一矮,正沉默地注视着傅府大门前。
白衣道长双手在搭在眼上,细细打量着来往的马车,傅玲燕裹着雪白的狐裘站在一边。
两人非黑即白的装束倒也勉强能与墙角融为一体。
“我不太理解……这和血契有什么关系?”许久,傅玲燕终于开口。
女孩尚且稚嫩的声线落进雪地,褚明熙抿唇笑道:“总得给你的血契留条后路不是?”
“……”傅玲燕拢了拢狐裘,“血契还能留后路吗?”
褚明熙笑而不语,只是专注地看着每一个从马车下来的人。
天道种下血契,不仅抽取外来者的道途,同样能困住外来者的神魂。
他没有告知傅玲燕自己的血契具体是什么,但傅玲燕很聪明,通过自己讲述的经历和血契的名字用途、约莫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血契么……无非是天道给你画个大饼。”褚明熙当时和傅玲燕这么评价,“你解不了,天道压榨你直到你嗝屁,你拼命去解,却发现这东西总能绑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因果上,可能是血缘至亲、至交好友……甚至可能只是你修炼的功法来自的门派。”
“血契只会绑在你与之有联系的地方,解血契相当于偿还你作为外来者的因果,再通俗些说,要你帮忙给血契源头转续气运——这样,天道看你直接帮忙补齐了法则,自然不会缠着你了。”
最后一辆马车自雪地上驶来,一个裹得严严实实地妇人连推带搡地带着一个幼女下了车。
远观两人衣着,并不像富贵之人。
傅玲燕盯着那女人身侧较小的身影:“给孩子穿太少了吧?”
大冷天的,只给孩子着单衣,自己倒穿的暖和。
褚明熙的关注点却有些不同:“唔……这孩子生的好看。”
傅玲燕:“……?”
“你看啊,虽然这个女孩穿的单薄,但衣服上的绣花却是不错的。”褚明熙正经分析道,“我对比了下,这孩子比起前面几个、包括你傅家姨娘生的女儿、都要漂亮。”
“……所以你过来是看这个?”傅玲燕难以置信。
“不全是。”褚明熙搓了搓手,“不过,若真有这么一个孩子在,你的血契会好解很多。”
“……什么?”傅玲燕隐隐听出些不对劲,“我的血契怎么会和个孩子有关?”
褚明熙呵呵笑了,头顶的蜡梅金黄,他的笑却没半分温度:“所以说,还是要留后手。”
“傅玲燕,说实话,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长在人界的外来者……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人界的气运也开始缺失。而人界与道法牵扯最少,血契不浅只会更深,因而你的天赋绝佳、病症也出现的最早。”
褚明熙伸出手,指向现在空荡荡的傅家大门前。
皑皑雪地,已被脚印破坏的污浊不堪。
“你知道的,高门大户,封建王朝,对女子修道有多抵触,龙都世家又与修界仙门有几分体面?”
他带着傅玲燕往后院的角门走去,避开了大门口污浊的冰渣水渍。
“只要样貌够好,反正到了傅家,该教的总会教。”一路上,褚明熙脚步悠闲,“既然你现在明面上废了,傅家这会又没有儿子,总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女儿’帮他们与世家联络。”
利益上的联络。
“能在本家挑出来最好——不是那个女孩,后面也会在民间抱养一个说是自家的。”褚明熙将傅玲燕送回了院子。
院子正中间的蜡梅系着数条红绸,正是褚明熙向她展示过有关“血契”的术法留下的。
红金相称,原是动人的画面,此刻却显得有些扎眼。
“提前接一个在傅家养着,到时候代替你在人界出嫁维系世家利益,总比你之后回来两头忙要好,不是么?”褚明熙一打响指,两人身上的白色衣物在雪中染上殷殷鲜红。
“再说了——看她那副样子,到了傅家说不定是好事呢。”褚明熙嬉笑着摆手离开。
世家镜壁辉煌的外表,底下终究是盘踞了太多由鲜血染红的因果。
傅玲燕已是呆愣原地。
不平的心绪与当下如出一辙。
“……我会注意的。”最终,她也只是背过身说道。
春风拂过山巅上一草一木,摇曳的生机在傅玲燕身后迸发。
而她只能感到耳畔飞起的鬓发与吹过的风声。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山下的石阶上。
或许某一瞬,她既不是身负血契的外来者,亦不是松月派天赋极高的大师姐。
彷徨的少年人罢了……
春色依旧。
傅静娴坐在愈发茂盛的银杏树下,那夜某人留下的红绸,此时正高高挂在迎风的青翠银杏枝上。
比原先那株蜡梅更高。
暖风荡涤千里秀,整个龙都在新一轮新色中焕发出更加明媚的面貌。
水榭桥头,大街小巷,应季的糕点小食已在兜售,市列珠玑,坊飘笑音,各种香气交织在一起,好一番春都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