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为什么想到赵毓呢?
虽然赵毓是长兄,……
可,事涉陛下。
陛下是陛下。
陛下的私事,赵毓也无权干涉。
即使他也是陛下的长兄。
兄弟之上是君臣。
燕王自知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就是觉得,这件事要与赵毓说道说道。
为什么呢?
“老大。”燕王捋了捋思路,说,“那夜在封地,我与你说,你……。唉,你是长兄,理应身正影直,有所表率。”
……闺房之内,要节制。可是,燕王记得,自己也曾说过,赵毓这点风流癖好,只要不影响千秋伟业,无人会过问。只是,这一次却似乎影响到了陛下。陛下纳内宠的癖好,说不定就是被赵毓带坏的,毕竟他们自幼一同长大。
可是,……
陛下空置后宫,不过床帷之内有一内宠解闷,军政大事无一丝耽搁,朝野无一丝物议,这算失德吗?
好像也不算。
燕王思来想去,就是开不了口。
赵毓,“……?”
末了,燕王说,“你在内廷也多有走动,你可知道,……”
赵毓,“知道什么?”
燕王却又在琢磨,此等宫闱秘闻,赵毓应该知道,还是不应该知道,……
赵毓似乎明白了燕王的难言之隐,秉着不能让长辈为难的想法,他主动道,“王叔,您是大宗正,对王族子弟有惩戒之权。您有话直说。这次是老二,还是雍王?”
随即,他又一想,“不能够啊!老二最近在空境寺中念经,没扯什么幺蛾子,也没再碰鸦片膏子。绿直昨儿刚从他那儿回来,给我带了一麻袋老二山上种的木耳和蘑菇。据绿直说,老二最近都吃胖了,脸蛋子都圆了。至于雍王,他同太子一起听政,最近都在内廷出入,也规矩得很。王叔,您这次想说的,是谁?”
燕王,“……”
他就觉得自己胸中千言万语,俱堵在嗓子眼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赵毓认真看着他,心思翻转了几遍,也不得要领,有些糊涂了。
“罢了。”燕王又叹口气,说,“承怡。”
得。赵毓心说,终于不叫他‘老大’了,这事儿就算搁置了,于是应声,“唉,王叔您说,我听着。”
“我带你见见叔伯。”燕王道,“你之前一直在西北,回京之后又,……”
他一想到赵毓回京之后过着奢靡虚耗的日子,连带着眼中似乎又浮现出昨天夜里缠绕在陛下脖子上的那条胳膊,如同名贵瓷器炼造的蛇,摄人心魄的邪性,却又带着绮瑰的颜色,——活见鬼!
“咳!”燕王咳嗽一下,清清嗓子,“你回京之后又闭门不出,一直也没见过叔伯还有各家贵戚。今天趁着在南苑,他们都到齐了,我带你重新认认人。”
凤化末年,皇族之间有过血腥的权力争斗。赵毓王爵被废黜,自文湛改元,他便出走西北。这十四年来,他从未在雍京权力场正式露面。要说,这些王公贵戚们对他的正式认知,依旧停留在凤化年间的废王之上。如今燕王说想要带他重新认认‘叔伯贵戚’,就算是正式将他引入雍京权力核心。毕竟,王公自是赵毓‘叔伯’,而王族与贵族门阀之间通婚也是常事,今日能进南苑的人,谁家和谁家都是沾亲带故的。
“好。”赵毓点头答应。
此时,遥远的天际有一声长啸破空而来,众人抬头,厚重的云端之上,苍鹰在盘旋着。
赵毓也抬头看了看,就从水边回到自己那匹马身边。
“是陛下的猎隼。”燕王也从水边走过来,“肃慎部落进贡的海东青?”
“不。”赵毓说着,从马鞍上挂着的皮囊中抽出一只厚狼皮缝制的长手套,套在右手上,也护住了大半个胳膊。“这是金雕。金雕虽没有海东青万鹰之王的盛誉,可是在西疆十六国,它才是图腾。突厥和乌孙部落都有驯养金雕捕狼的传统,千年来,它是西疆天空的统治者。”
燕王,“西北的贡品名录中,有鹰隼?”
“自然没有。”赵毓,“西北一直战乱不断,贡品都是甜瓜葡萄蜜饯香料什么的土产,获取容易,千里迢迢运到雍京来,以示臣服。陛下纵使极爱鹰隼,却不是横征暴敛之徒,也非贪图享乐的昏聩之君,不会在此等危难艰险时机,对西北另外加征不必要的赋税。”
燕王点头,只是又问了一句,“这只金雕是哪里来的?”
赵毓忽然轻笑了一下,带着奇异的缠绵,“我带人在天山北麓捕获的。”
燕王看着他的笑,心中一咯噔,“这个人,不会是高昌王殷忘川吧。”
赵毓一愣,“当然不是!我带的人手是尹氏九部的嫡系。为陛下围猎鹰隼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假手他人?”
燕王又仔细看了看他,“既然你方才想到的不是高昌王,那你笑得如此诡异,是为什么?”
“…… ?”
半晌,赵毓,“我笑了吗?”
“你不想说就不说吧。只是,……”燕王本就不是纠缠细处之人,就说,“承怡,我知你重情重义,可,因床帏私事影响大局,不值得。昨夜我进宫见到了陛下,他,……”
不知道怎么了,燕王说道这里,下意识看了看赵毓,的右胳膊。
厚狼皮缝制的长手套,灰色的,覆盖住赵毓手与臂。
十足的王族子弟狩猎装束。
赵毓看了看自己的手,颇有些纳闷,“王叔,怎么了?”
燕王也不知道怎么了,挥了挥手,似乎想要挥去莫名纠缠的思绪,说,“陛下亲口说,对你很信任。”
赵毓心说,——呃,我也在场,我听到了,……
燕王,“承怡,莫要辜负。”
——朕与王兄自小一起长大,经过生死,历过别离,这份情谊历久弥坚,任何人无法离间。
赵毓点头,“先帝曾经将西北军政大权托付于我,陛下则将周公伐诛之权降于我身。君父之恩,万钧之重。承怡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敢有一丝怠慢,更何论辜负?”
燕王看着他,忽然笑了,“别人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真带着一种文死谏的悲壮,你到底不一样。”
“哦?”赵毓,“我有什么不一样?”
燕王,“诡异,跟你方才笑的一样诡异。”
他说着,就向前走,赵毓连忙跟了上去。
今日入南苑的这些王公、藩镇与贵族门阀们,在阔别了十四年之后,再一次于皇家猎苑正式见到赵毓,心中滋味,当真是五花八门,千姿百态,形状各异,无奇不有!
不过,归根结底,众人倒是有一个共识,——他回来了。
在王族大宗正燕王的身后,赵毓重临大郑庙堂。
尚有一疑惑,——圣意如何?
当今陛下难道仅因燕王,就放纵赵毓御前涉高昌王言语无状、他身后西北藩镇尹氏、还有他之前的副将涉嫌通敌叛国于不顾?
绝无可能!
天威难测如同遮天蔽日的乌云,压在每个人的心上,久一些,如锋刃切割皮肉,渗出一丝恐惧的味道来。
谁知,此时天际传来一声长啸。
陛下的金雕!
金雕,西北天空霸主。
因头部是金色的羽而闻名于世。
在乌云密布的雍京猎苑绽放着一束光,如同西天佛祖的大鹏金翅鸟,展示出无以伦比的凶悍与力量。
此时,它一只如同离弦的弩|箭,自云端破空俯冲而下!
这是可以斗灭狼王的鹰隼!众人胆战心惊,均怕被误伤,却无一人敢弯弓搭箭,于是连忙散开。除了赵毓身边几位,其他那些平时被雍京繁华泡酥软了骨头的衮衮诸公,差点形成丧家之犬一般抱头鼠窜之时,那只金雕却暂停了俯冲。
地面众人慌乱之中,就看它在三丈高的空中盘旋两圈,伸出两只如刀锋般的利爪,径直落下,牢牢抓在一个人的右臂。
那人手臂高高抬起。
覆盖着厚狼皮缝制的长手套,灰色的。
——赵毓!